敌人实在太多了,且都装备精良。
陈云默等人很快就陷入重围。
敌军射出的箭矢如飞蝗般扑面而来。
陈云默他最终奋不顾身,挡在最前面!然而最终…
万箭穿身,如同一只染血的刺猬,口吐鲜血,缓缓倒在血泊之中。
硝烟弥漫间,一个身着明黄龙袍、面容却模糊不清的人。
在满天的火光中,绝望的向他伸出手,声音异常凄厉悠长:
“爱卿—!速速救朕—!速速救大明啊!”
那身影最终被翻腾的烈焰彻底吞噬,只余下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
邓名猛然惊醒!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抹去额上的冷汗。
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令人心悸的画面。
帐内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原来是梦!
幸好是梦。
他披衣起身,走到案边,就着冷水洗了把脸。
凉意稍稍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他默默计算着日子,陈云默自从他们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
音讯全无,本就是计划之内。
可这噩梦…来得太过真切,太过不祥。
难道他们真的遇到了危险?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强行压下。
担心无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远在数千里外的行动,已非他所能掌控。
他能做的,在派出陈云默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完了。
迅速洗漱完毕,整理好衣甲。
将那难以言喻的焦躁埋入心底。
邓名掀开帐帘,迈步走了出去。
清晨的微风扑面而来。
新的一天已然开始。
他按照以往的习惯,飞速查看这几天的军报。
-
南路军在九月二十八日召开军机会议。
经诸将及幕僚深入商议,最终定策:
留飞虎军副将陈云翼留守,统领半数兵力继续维持对岳阳城的围困之势。
其余主力则随李星汉秘密南下,奔袭兵力空虚的长沙府。
决议既下,攻取长沙的方略遂成定案。
大军依计而动,各部陆续开拔,悄无声息地向南转进。
留在岳阳城下的部队忠实地执行着佯攻指令。
每日里营寨依旧人声鼎沸,烟尘滚滚。
操练的呐喊声和破虏炮的炮击声丝毫未减。
最终,成功地将李茹春的注意力牢牢钉在城防上面。
洞庭湖上的明军水师,也严密地封锁着通往湘江的入口。
切断了长沙与岳阳之间的水路联系。
与此同时,南路军前锋精锐尽出,轻装简从。
避开官道,如同数股无声的溪流。
悄无声息地穿行于湘北的丘陵山道之间。
他们星夜兼程,马蹄包裹,极力避免被长沙方面派出的斥候察觉。
邓名麾下之军,能征惯战、连战连捷。
其根基皆源于他所推行的前所未有的练兵新法。
此法融汇了他所知的后世操典精髓。
极其注重锤炼士卒的体能、意志与协同。
经此严格训练的兵士,早已习惯于长途强行军,纵无代步马匹。
其坚韧与耐力亦远胜往昔寻常行伍。
正是凭借这支靠着新法锤炼出的、能忍受艰苦卓绝机动作战的劲旅。
邓名方能纵横驰骋,不断克敌制胜。
-
十月初一
经过艰难跋涉的南路军前锋部队。
终于成功迂回至长沙城南、东两侧的外围区域。
他们毫不停歇,立刻按照预定计划,如同撒开的渔网般。
迅速控制了黄道门、德润门等南门入口。
和小吴门、浏阳门等东门的主要通道和制高点,构筑起简易的阻截阵地。
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
在主力大军抵达前,先封死这两个方向,只留下湘春门和临湘江的小西门、潮宗门等。
但水路由水师封锁,为后续部队合围创造条件。
-
十月初三
就在长沙城内的清军隐约察觉到南方官道上似乎有不同寻常的烟尘扬起。
派出的探马也迟迟未归,开始心生疑窦之际。
南路军的主力部队已然陆续抵达!
一时间,长沙城南、东、北三面原野上,号角连天,旌旗招展,无数明军队伍从地平线下涌出。
以最快的速度展开,建立营垒,挖掘壕沟,设置拒马,将长沙城团围住!
其行动之迅猛,远超城内清军的预料。
长沙守军这才如梦初醒,惊恐地发现明军并非小股骚扰,而是大军压境!
城内顿时陷入一片恐慌。
长沙总兵徐勇慌忙下令关闭所有城门,并急派多名信使,试图从不同方向突围。
前往江西方向跟江西巡抚董卫国求救,并向北往岳阳方向示警。
然而,李星汉对此早有防备。
明军的骑兵斥候和精锐游骑早已像一张大网般撒在长沙周围方圆数十里的区域。
清军信使刚一冲出城门,没跑出多远,便纷纷遭遇截杀。
箭矢从道旁树林中射出,埋伏的明军小队从丘陵后杀出…
试图突围报信的清骑接连被歼灭,求援的信件和口信。
无一能送出明军的包围圈。
短短一两天之内,南路军便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完成了对长沙府城墙的合围。
当最后一面明军旗帜插在长沙北门外的高地上时。
这座至关重要的城池,已然变成了一座孤岛。
与其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城头之上的清军守将和官员们。
望着城外漫山遍野、秩序井然的明军营寨。
脸上只剩下了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李星汉的战略意图,以几乎完美的,得以实现。
-
十月五日 凌晨
孙延龄的火炮部队终于陆续抵达长沙城外。
二十门“破虏炮”及各类臼炮被推上前沿,构筑起数个炮阵。
炮手们皆是孙延龄精心训练,操作娴熟,测距、装药、校准、发射,井然有序。
从这一日起,长沙城墙便开始承受持续不断的轰击。
巨响终日不绝,实心铁弹反复撞击着城墙。
尤其北门一带,砖石碎裂,尘烟弥漫,女墙垛口被逐一削平。
守军甚至不敢轻易露头。
长沙城头虽然也有红夷大炮,但是并没有用处。
因为明军并没有攻城,仅仅只是靠破虏炮轰击城墙和城门。
虽未能立刻轰塌城墙,却极大地震慑了守军,也掩护了明军工兵的行动。
与此同时,明军挖掘地道的工程也在夜以继日地进行。
李星汉采纳老营经验,命工兵从数里外便开始掘进,洞口隐蔽,土方及时运走处理。
坑道内以木桩加固,士卒轮流作业,锹镐并用,向着北门城墙地基方向一点点艰难延伸。
为迷惑清军,明军还佯装在其他方向挖掘。
使得守军无法判断真正的主攻方向。
城内的偏沅巡抚袁廓宇和总兵徐勇。
面对明军的炮火和围困,忧心如焚。
徐勇是沙场老将,深知城墙再坚也难久持,
他一面强征民夫上城协助防守,搬运滚木礌石,修补被毁工事;
一面将最精锐的两千满洲旗兵和三千绿营老兵作为机动力量。
随时准备堵漏。
然而,城内粮草日匮,人心浮动。
新募的民壮毫无斗志,一闻炮响便两股战战,气氛极度压抑。
-
十月五日 清晨
之前噩梦中的陈云默的场景。
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看完军报,刚走出营帐。
豹枭营统领沈竹影便走到近前,低声道:
“军门,有人求见。”
邓名微微蹙眉:
“是谁?”
“原荆州知府王开光,已被周将军派人护送至此。另外,董大用将军也已在外等候。”
邓名想起来了,他曾从周开荒的来信得知。
这王开光在荆州失陷后,一直嚷嚷着,要求见自己才肯投降。
“让他们一并过来吧。”
不多时,卫兵引着两人,前来邓名所在的中军大营。
走在前面的王开光约莫四十上下,虽衣衫略显狼狈,须发微乱。
但步履沉稳,目光中带着文人特有的清矍与审慎。
紧随其后的董大用则神色复杂,显然认出了这位旧识。
王开光走到近前,拱手深深一揖:
“败军之吏王开光,参见邓提督!”
董大用也连忙行礼:
“末将董大用,参见军门。”
邓名目光扫过二人,最终定格在王开光身上,淡淡道:
“王知府不必多礼。”
王开光直起身,不卑不亢地道:
“久闻提督大名,特来请教。日前,战火四起,天下纷扰,开光虽一介书生,亦想知提督志在何方?”
邓名微微一笑,负手而立:
“清廷虽强,然其根基未稳。满汉之防如隔天堑,苛政暴敛民怨沸腾。”
“我大明乃华夏正统,人心思汉。今我据武昌,控川湖,非为割据一方,乃欲以此为基,收复中原。”
“岂不闻‘得民心者得天下’?”
王开光沉吟片刻,再问:
“即便得天时、地利,提督以何策治国?若得天下,将如何待我辈曾仕清廷之臣?”
这个问题颇为尖锐,一旁的董大用也不禁屏息凝神。
邓名想了想,于是坦然道:
“治国之道,在安民、强兵、兴文教。无论前明旧臣还是清廷降官。”
“但有真才实学、心系华夏者,我必量才录用。譬如大用。”
他目光转向董大用:
“他虽曾为清廷效力,然能幡然悔悟,我亦委以重任。”
董大用闻言,感激地低下头。
王开光并未就此打住,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提督胸怀广阔,欲团结一切可抗清之力,开光感佩。”
“然,开光有一事不明——既如此,提督当初在荆州,为何不容郑四维?”
“据闻,郑将军亦有归顺之意,却最终被邓军门手下的豹枭营军士暗杀。”
“此举,岂非与提督方才所言‘量才录用’之策相悖?”
邓名闻言,顿时微微一愣,但是他表面下依旧很平静:
内心暗道:“有这事?”
他确实记得此人。只是军报没提他死了是豹枭营干的。
侍立一旁的沈竹影,看出来了他的惊愕,于是立刻悄声提醒道:
“军门,确实是属下部下凌夜枭动的手。”
邓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他当然记得郑四维,此人在清、顺、明之间反复横跳。
更在荆州任上对抗清义士和百姓多有残酷之举。
邓名内心深处,对此等毫无气节、且民愤极大的武夫确实极为鄙夷。
虽未必明确下令诛杀,但也存了“此人不可用,留之恐生后患”的心思。
凌夜枭或许正是窥见了他的这份真实态度,才果断将其清除。
这瞬间的思绪流转过后,邓名的表情已恢复沉稳。
他看向王开光,咳了一声,坦然道:
王先生...此问确实切中要害!但你可知,这郑四维背明降清,首鼠两端;在荆州苛政虐民,民怨沸腾。
他语气转沉,目光锐利。
我邓名用人,首重心术与民望。无操守者,纵有才不用;”
“失民心者,纵归顺不纳。收服一人而寒万众之心,非智者所为。
“况且,乱世用重典,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若留此人在军中,如何确保其不再反复?
如何面对那些死难者的亲属?杀一郑四维,可安荆州民心,可绝内患之虞,可明我军纪之严。”
“此中权衡,想来王先生与董将军,应当能够体谅。”
这一番话,既承认了事实,又将郑四维之死提升到了整肃纲纪、顺应民心的高度。
王开光听完,沉思片刻,终于再次拱手:
“提督深谋远虑,开光受教了。是开光思虑不周。”
他明白,邓名并非滥杀之人,但更有其底线。
董大用在一旁听得背后冷汗微渗。
王开光似乎又想起一事,却仍不放弃:
“提督言及兴文教,敢问如何看待程朱理学与阳明心学之争?”
邓名心知这是王开光在试探他的学术修养,从容答道:
“理学重规矩,心学尚本心,各有所长。然当今之急,不在空谈性理,而在经世致用。”
“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求实学培养真才,方能救国图存。”
这一番对答如流,既显胸怀又具见识,王开光终于动容。
他后退一步,整衣冠,郑重一揖:
“邓提督高见,开光拜服!愿效犬马之劳,助提督成就大业!”
邓名上前虚扶:“王先生请起。得先生相助,如虎添翼。”
这时,邓名眼角余光瞥见董大用神色忐忑。
心知时机已到,话锋一转:
“董大用。”
董大用急忙躬身:
“末将在!”
“这几日,阳新县百姓对你先前强征民夫之事怨声载道,你可知罪?”
董大用额头见汗:
“末将知罪!但凭军门责罚!”
邓名沉吟道:
“责罚容后依律处理!我命你,拨调军粮,会同家乡父老核实户册。”
“发放抚恤,修复房屋,亲自赔罪。此事须你亲自督办,以安民心,务让百姓看看你的诚意!”
董大用如蒙大赦:“末将遵命!”
邓名稍作停顿,语气转为深沉:
“这件安民之事,等你回来了再办也不迟,眼下另有一件急事,你先要办。”
董大用顿时有些好奇:
“悉听军门吩咐!”
“江西巡抚董卫国是你叔父吧?我欲派你为使前往九江,劝他弃暗投明。也趁机劝降九江献城!”
董大用闻言面露难色,犹豫道:
“这....军门明鉴,他确实乃末将叔父不假...但叔父其为人固执...此事...末将恐怕难以胜任。”
邓名观察着董大用的神色,平静地说道:
“无妨。我修书一封,你代为呈上即可。将我军威、大势向他阐明,尽力说服便是。”
董大用心中诧异——这位邓军门对他未免太过放心了。
此去九江,山高路远,难道不怕他趁机逃跑,甚至向清廷告密吗?
他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军门...如此重任托付于末将,难道不担心末将...一去不返吗?”
邓名闻言,嘴角却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许你戴罪立功之机,便信你懂得权衡。况且...”
他语气转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天下大势,究竟何去何从,你来我这边观察也好几天了,你是个明白人,我相信你会有判断,”
董大用心头一震,从邓名的话语中听出了信任。
他不再犹豫,单膝跪地,郑重承诺:
“承蒙军门信任,末将必竭尽全力,促成此事!若不能劝得叔父来归,也定将书信送到,速返复命!”
邓名点头:
“好!你去准备吧,下午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