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好餐具，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顺手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包间内，一瞬间陷入了更为诡异的寂静。
夏晚晚看看对面，看看左边，感觉自己坐的不是餐桌，而是三国鼎立的谈判现场。
而那个风暴中心，秦清月，却像是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她拿起手机，似乎是想继续处理什么信息。
一只手伸了过去，盖住了她的手机屏幕。
是夏辰。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掌心带着一丝温热的干燥。
“吃饭的时候，别看手机。”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医生特有的温和，却又含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权威。
“对眼睛不好。”
秦清月掀起眼帘看他。
夏辰已经收回手，拿起桌上的公筷和热毛巾，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秦清月面前的骨瓷碗筷。
他的动作很专注，每一个边角都擦拭得一丝不苟，那份认真，不像是在消毒餐具，更像是在准备一台精?的外科手术。
“这家餐厅的后厨卫生评级是A+，但餐具在摆放过程中，难免有浮尘。”
他一边擦，一边解释。
“你是过敏体质，要注意。”
他的话，是对着秦清月说的。
但陆景听得清清楚楚。
“哟，夏医生？”
陆景嗤笑一声，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双臂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查户口查得挺清楚啊？连过敏体质都知道？”
夏辰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
“职业习惯。”
他淡淡地回了三个字，将擦拭干净的碗筷，轻轻放在秦清月面前的餐垫上。
然后，他拿起汤勺，盛了一小碗温热的松茸清汤，推到她手边。
“先喝点汤，暖暖胃。”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那种熟稔和体贴，是装不出来的。
夏晚晚眼睛都看直了。
她哥……她那个在医院里人称“冰山手术刀”，对谁都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亲哥，竟然会这么细致地照顾一个女人？
她跟她哥认识25年都没这样的待遇！
陆景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他最擅长的就是用玩世不恭的笑来掩饰一切，但此刻，那笑容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冷意。
夏辰布完菜，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陆景。
“小朋友，还在上学？”
这一句“小朋友”，杀伤力巨大。
陆景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最讨厌别人拿他的年纪说事。
尤其是在秦清月面前。
“不劳您费心。”
他扯了扯嘴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下一秒，他整个人忽然又变得神采飞扬起来，仿佛刚才的阴郁只是错觉。
他凑到秦清月耳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姐姐，别理他，我给你讲个笑话。”
“从前有只小鸭子，去买零食，结果钱不够，你猜怎么着？”
秦清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景自问自答，眼睛亮晶晶的。
“它就一直踮着脚，踮着脚……因为它想‘要糕’（药膏）啊！哈哈哈好笑不好笑？”
空气安静了两秒。
夏辰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智力发育不全的儿童。
夏晚晚尴尬得脚趾都快抠出一座魔仙堡了。
秦清月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拿起夏辰给她盛的汤，喝了一口。
陆景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有些挫败。
但他不放弃。
他拿起公筷，夹起一个最大最红的香辣虾球，精准地投进了秦清月的碗里，正好盖在夏辰刚夹过去的一片清蒸东星斑上。
“别总吃那些没味道的，人生苦短，得活色生香。”
他的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张扬和挑衅。
夏辰的目光，落在那只红彤彤的虾球上，眉头再次微不可察地蹙起。
“油炸，高热量，而且辛辣。”
他冷静地分析。
“晚上吃，容易积食，影响睡眠质量。”
“人生得意须尽欢，管那么多干嘛？活得跟苦行僧一样有什么意思？”
陆景立刻反驳。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健康的身体，谈何尽欢？”
夏辰的语气依旧平稳。
“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对着病床哭。”
“呵，说得你好像很老一样。”
“至少比你懂得，什么叫健康管理。”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快，虽然没有提高音量，但字里行间迸溅出的火药味，几乎要将桌上的空气点燃。
他们的筷子在转盘上空相遇，又各自避开，为秦清月夹着自己认为“最好”的菜。
很快，秦清月面前的小碗，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左边是夏辰夹的，清一色的清淡、营养、健康。
清蒸鱼，白灼菜心，松茸汤。
右边是陆景夹的，全是热烈、刺激、重口味。
香辣虾，红烧肉，水煮牛蛙。
泾渭分明，楚河汉界。
像两个幼稚园小朋友在攀比谁的玩具更好。
夏晚晚已经彻底看傻了。
这……这是什么年度修罗场大戏？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秦清月，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两个男人你来我往，眼神交锋。
一个沉稳如山，用润物细无声的关怀，试图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圈。
一个热烈如火，用肆无忌惮的少年气，企图点燃她看似冷漠的世界。
终于，在这场无声的战争达到顶峰时，她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碗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夏辰和陆景的交锋，瞬间停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秦清月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
然后，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却又带着几分真实趣味的笑。
她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语气，慢悠悠地开了口。
“说真的。”
“我都有点磕你们俩了。”
话音落下。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夏辰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一种名为“错愕”的情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开来。
而陆景，那股少年人的燥热与张扬，此刻全部化作了蒸汽，从脖子根一路烧到耳尖，整个人红得像一只被煮熟的虾。
就是他刚刚夹到秦清月碗里的那种虾。
死寂。
一种能让耳朵产生鸣响的死寂。
在这片诡异的静默里，一道突兀的、石破天惊的声音炸开了。
“噗——”
旁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是夏晚晚。
她整个人剧烈地弓起，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刚喝进去的一口柠檬水，还没来得及下咽，就被秦清月那句惊世骇俗的话给硬生生顶了回来。
一部分贡献给了面前的餐盘，另一部分，则均匀地洒在了名贵的丝绒桌布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咳！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