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柜台偏安一隅，灯光昏暗。
跟周围那些金碧辉煌、恨不得用灯光把每一颗钻石的火彩都照出来的风格格格不入。
它像是后妈养的孩子，被遗忘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里面没有璀璨的钻石，也没有温润的宝石。
只摆着一排排小巧的银质挂件。
造型……十分清奇。
一个狗头，眼神里透露着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和四分漫不经心。
一只悲伤的青蛙，眼角挂着两行宽面条泪，忧郁得让人想给它点一首《后来》。
还有一个龇着牙、表情扭曲、仿佛在说“我一拳打哭你”的熊猫头。
……
秦清月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这不就是网上那些沙雕网友们用了八百年的表情包吗？
她绕过还在卖力表演的彭志刚，径直走到那个冷清的柜台前。
店长正准备向秦清月介绍手上这枚价值三百万的、“海洋之心”同款矢车菊蓝宝石戒指，一转头，发现目标客户没了。
她顺着秦清月的方向看过去，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秦小姐……怎么跑去看那些学徒工练手用的、根本卖不出去的便宜货了？
秦清月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着冰凉的玻璃，点了点那个最传神的狗头挂件。
她回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一脸懵逼的店长和彭志刚。
“这个，怎么卖？”
秦清月觉得，这些东西简直是为她那群“卧龙凤雏”般的网友们量身定做的。
用来当抽奖奖品，简直是天作之合.
完美贴合他们那清奇的脑回路和抽象的精神状态。
秦清月嘴角微扬。
“噗——”
一声没忍住的嗤笑声传来。
秦清月疑惑，她刚刚难道没忍住，笑出声了？！
彭志刚快步跟过来，当他看清柜台里的东西时，那笑声就像没关紧的水龙头，瞬间变成了决堤的洪水。
“哈哈哈哈哈哈！老板！您……您看上这个了？”
“这、这不是那个狗头吗？哎哟我的妈呀，这谁做的，也太抽象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青蛙哭得比我还伤心！”
他笑得弯下了腰，整个人都在发抖，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店长那张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最后沉淀成难看的猪肝色。
完了！
店里的逼格！
店里的高端形象！
全被这些见鬼的玩意儿和这个二百五的爆笑声给毁了！
“秦小姐！您别看这些！”
店长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正在遭受毁灭性打击，血液冲上头顶。
她一个箭步冲上来，伸出手就想打开柜台，把这些“污眼睛”的东西全收起来。
“这些都是学徒工不懂事，随便拿废料练手的！”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尖利。
“根本不是我们的产品！我马上处理掉！马上！”
“放着。”
秦清月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店长伸向柜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整个人定格在那里，动作滑稽。
秦清月再次转向那个柜台，目光从那些丑萌丑萌的挂件上一一扫过，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个设计师的所有作品，我全要了。”
“……”
“……”
彭志刚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声音断得极其突兀，仿佛一只正在引吭高歌的鸭子被瞬间掐住了脖子，喉咙里只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咯”声。
店长的表情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样，外焦里嫩。
全……全要了？
这些……学徒工的……失败品？
彭志刚的大脑cpU在宕机0.5秒后，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疯狂超频运转。
老板的审美……有点……抽象。
不！
这不是抽象！
这是格局！这是境界！
他一个凡夫俗子，一个只会看钻石多大、克拉多重的俗人，怎么能理解老板这种站在大气层的审美高度！
领悟！
他悟了！
彭志刚瞬间收起所有笑容，脸上的肌肉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重组，猛地一清嗓子，切换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肃穆与赞叹。
“咳！我刚才就觉得此物不凡！”
他往前一步，站到秦清月身侧，用一种鉴赏绝世珍宝的语气，对着那个狗头挂件开始了他的表演。
“老板，您真是慧眼识珠！我第一眼看到它，我的dNA就动了！”
店长：“？”
秦清月：“……”
彭志刚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角色里，他指着那个狗头，声音里充满了慷慨激昂的情绪。
“您看！它看似戏谑，实则蕴含着对这个浮躁社会的深刻反思与无情嘲讽！它用最直白的形象，打破了传统珠宝设计的桎梏与枷锁！这是后现代解构主义在银饰领域一次伟大的、里程碑式的实践！”
店长已经傻了。
她呆呆地看着彭志刚，眼神里充满了看一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行为艺术家的迷茫。
彭志刚的表演还在继续，他的手指又指向了那只悲伤的青蛙，语气变得沉痛而富有共情力。
“还有这个！它流的不是泪！是对资本压迫和内卷现实的无声控诉！它的每一滴泪珠，都饱含着我们每一个在深夜里默默emo的打工人的辛酸！它代表了我们！”
他又指向那个熊猫头，情绪再度拔高，充满了力量。
“这个！它不是在龇牙！它是在呐喊！为所有被996和KpI压得喘不过气的灵魂发出愤怒的咆哮！泰酷辣！这简直不是饰品！是艺术品！是当代年轻人的精神图腾！”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店长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
她看着彭志刚，一种前所未有的佩服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地从心底涌起。
这变脸的速度。
这尬吹的功力！
难怪人家能跟在大老板身边随行，而她只能守在一家店里当店长！
这就是顶级社畜的自我修养吗？
学到了，真的学到了！
秦清月在旁边听着，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脸部肌肉都有些酸了。
人才。
真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