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月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那堆“艺术品”里随意地翻了翻，金属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最后，她的指尖停下，捏起了那只泪流满面的悲伤青蛙。
“这个，我留着。”
剩下的，她让彭志刚逐一拍照，并且全部编号。
“拍完了吗？发我吧。”
“好的，老板。”
彭志刚一边将照片打包发送，一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沉浸在自己创造的艺术世界里无法自拔。
“编号005，‘呐喊’系列，看这扭曲的狗头，它在控诉这个冰冷的世界！”
“编号006，‘控诉’系列，这只熊猫虽然在笑，但它的眼神里充满了对996的无声反抗！”
“编号007，‘反思’系列……”
旁边的店长眼皮狂跳，心脏跟着彭志刚的每一句解读，都像被重锤敲击般一抽一抽的。
她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当秦清月划开手机屏幕，登录了她自己的个人微博，行云流水地将彭志刚处理好的九宫格图片导入，准备点击发送时。
店长心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老板……”
她冲口而出，声音都在发抖，尾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
“您这……是要发微博吗？”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不是在看老板发微博。
她是在亲手为自己经营多年的高大上品牌形象，举行一场盛大而荒诞的赛博葬礼。
而送葬的队伍，由一群狗头、蛙头、熊猫头组成。
秦清月挑眉看她。
“有问题？”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力。
“没、没有！就是……”
店长急得快哭了。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系统正在罢工。
胸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被一根无形的线死死勒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西装裙兜里胡乱摸索，最后摸出一块不知道是用来擦拭柜台还是珠宝的小手帕。
她想也不想就塞进了嘴里，死死咬住。
粗糙的布料磨着她的牙龈，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却无法缓解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呜呜呜……
她的店！
她引以为傲的高端珠宝定制工坊！
她那“优雅、奢华、永恒”的品牌定位！
今天，就在此刻，就要被一群表情包成精的金属疙瘩，彻底创死在全国网友面前了！
秦清月看着她那副双眼含泪、死咬手帕、悲壮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奔赴刑场的模样，觉得更有趣了。
她不再理会濒临崩溃的店长，拿过手机，开始编辑文案。
【月色清辉：抽奖第一轮，此条微博评论前50人人有份儿 | 当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具象化首饰。圈出你的电子宠物，看看哪个才是你的赛博嘴替？】
下面配上九张图。
龇牙咧嘴的熊猫。
泪流成河的青蛙。
眼神呆滞的狗头。
表情扭曲的猫脸……
每一个都抽象得别具一格，直击乐子人们的灵魂。
发送。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迟疑。
店长看着那个绿色的“发送成功”提示框弹出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
双腿发软。
整个世界的色彩仿佛都被抽离，只剩下黑与白。
她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无力地滑倒在地。
完了。
芭比q了。
这下全国人民都知道，她们这家走高端定制路线的珠宝工坊，开始卖这些阴间玩意儿了。
她的大脑中已经开始自动播放隔壁商业街那些同行们在背后指指点点、疯狂嘲笑的嘴脸。
“听说了吗？梵希雅疯了，开始卖丑东西了！”
“什么？不是吧，它们不是自诩高端定制，独一无二吗？怎么会自甘堕落？”
“谁知道呢，估计是穷疯了吧！”
彭志刚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他的角色切换自如，此刻已经从艺术评论家变成了数据播报员。
他几乎是把手机屏幕当成了搓衣板，拇指疯狂地向下滑动刷新，语气夸张得像是亲眼见证了彩票开奖。
“老板，您看！刚发出去就有评论了！”
彭志刚的嗓门像是焊了个扩音喇叭，震得店长耳膜嗡嗡作响。
她那颗被吊在半空的心，终于还是摔在地上，心死了。
秦清月手指微动，下滑评论区。
【1L：来了来了！我是前50吗？我不管我就是！】
【2L：月总康康我！电子宠物在线摇尾巴！】
【3L：asdfghjkl占个位置！】
……
【29L：好好好，抽我抽我！奖品是啥不重要，重在参与！】
店长凑过半个身子，视线死死锁在手机屏幕上。看到这些无意义的刷楼评论，她紧绷的神经奇迹般地松弛了零点一秒。
看吧，根本没人注意那些丑东西！大家只是为了抽奖！她的品牌形象还有救！
然而，下一秒，评论区的画风犹如山体滑坡，一泻千里，再也拉不回来了。
【51L：卧槽？这是什么阴间东西？再看一眼，有点想要。】
【52L：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那个悲伤蛙的眼泪是认真的吗？它流下的不是眼泪，是我看到本月账单时破碎的心。】
【53L：已下单狗头，从此上班主打一个“班味儿”具象化，让老板看看我的精神状态，别来惹我。】
【54L：楼上的，格局小了。我准备买那个熊猫头，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天天把“收到，好的”挂嘴边，结果交上来的东西一坨答辩。这熊猫不就是他本人吗？嘴上笑嘻嘻，脑子里空空如也。】
【55L：救命！那个扭曲的猫脸不就是我吗！每次甲方提出“五彩斑斓的黑”时，我就是这个表情！一模一样！已经转发到设计师怨种群了，姐妹们说要团购！】
彭志刚的播报声再次响起，这次他切换到了体育解说员模式，激情四射。
他每念一条网友评论，店长就感觉自己的棺材板被钉上了一颗钉子。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复回荡着几个字：阴间、班味儿、怨种、一坨答辩……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飞刀，精准地扎进了她“优雅、奢华、永恒”的品牌心脏里。
不，这不是真的。
这一定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