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像一幅骤然展开的画卷,色彩浓烈,细节庞杂,让宁晚有些应接不暇。
陌生的课程,陌生的授课方式。不再是附中老师那般事无巨细的讲解与督促,大学的课堂节奏飞快,教授们言辞精炼,信息密度极高。一节课下来,板书能写满好几块黑板,需要消化的知识像潮水般涌来。宁晚坐在能容纳上百人的阶梯教室后排,看着周围陌生的同学熟练地录音、拍照、快速记着笔记,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学业上的压力,这与高三时那种熟悉的、目标明确的疲惫截然不同。
宿舍生活是另一重挑战。四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女孩,生活习惯、作息时间、甚至说话的口音都各不相同。深夜还有人戴着耳机敲击键盘,清晨已有窸窣的起床声响。没有了家里属于自己的那个安静小房间,宁晚时常在熄灯后,听着室友们均匀或不均匀的呼吸声,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感到一种置身人群的孤独。
她开始习惯一个人。一个人去食堂,在拥挤的窗口前犹豫着选择哪个陌生的菜式;一个人去图书馆,在浩瀚如烟海的书架间迷失,寻找指定的参考书;一个人穿过栽满香樟树的校道,看着路灯将影子拉长又缩短。
她给家里打电话,总是说“挺好的,都习惯”。父母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关切,却无法穿透这千里之遥,真正触及她此刻的心境。
和江野的联系,也变成了碎片化的。隔着屏幕,隔着时差(他似乎总是比她更忙),隔着各自新鲜而忙碌的生活。
他会发来照片:A大古朴的红砖建筑,覆盖着秋叶的林荫道,实验室里闪着幽光的仪器。他会简单留言:“课很多。”“实验顺利。”“今天降温,记得加衣。”
宁晚也会拍下南国依旧葱郁的校园,拍下食堂味道奇怪的特色菜,拍下自己摊开的、写满笔记的专业书。回复也通常简短:“知道了。”“你也是。”“这边还很热。”
对话变得日常,甚至有些平淡。那些在梧桐树下可以静静流淌的沉默,在站台上可以承载千言万语的眼神,在隔着屏幕的交流里,似乎被稀释了。宁晚偶尔会对着手机发呆,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失落。那个在附中时如同星辰般指引她的少年,此刻仿佛也融入了北方那片广阔的天空,变得有些遥远。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
宁晚独自在图书馆啃一本艰涩的专业导论。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周围的座位渐渐空了,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和孤单感,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她。她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陌生术语,忽然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未来那模糊的轮廓让她感到一丝畏惧。
她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自己有些疲惫的脸。她点开和江野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停留在昨天,关于一道她请教他的物理题解法。
她犹豫着,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想说什么呢?说这里的菜吃不惯?说课程太难跟不上?说……她想他了?
太矫情了。也太软弱。
她最终什么也没发,只是点开了他的朋友圈。他的动态很少,最新一条,是一张夜景。看角度,像是在教学楼的高处拍的。照片下方,他破天荒地配了一行字:
“南国的星,是否与北地同辉?”
时间显示,是昨夜凌晨两点。
宁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图书馆,穿过傍晚渐渐喧闹起来的校园,跑回了宿舍。她顾不上和室友打招呼,径直冲到阳台。
南国初秋的夜空,带着水洗过的澄澈。几颗早亮的星子,已经点缀在天幕之上。
她举起手机,调整角度,避开了楼下过于明亮的路灯,努力将那片深邃的夜空和那几颗清晰的星辰纳入镜头。
拍好,发送。
没有配文。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江野的回复简单到只有一个字:
“嗯。”
宁晚握着手机,靠在微凉的阳台栏杆上,看着远处宿舍楼里渐次亮起的、温暖的灯火,看着天际那几颗与北方共有的星辰。
心底那份悬浮许久的茫然和孤单,奇异地开始沉降。
他没有说更多。但他看到了,他回应了。
他也在陌生的城市里,在某个深夜,抬头看过星空,想起了她。
距离没有稀释什么,它只是将那些汹涌的情感,沉淀成了更安静、更坚韧的东西。它不再需要时时刻刻的言语确认,而是变成了心底一道沉稳的回声,在每一个需要力量的瞬间,悄然响起。
她知道,前路依然漫长,挑战依然众多。
但此刻,她不再害怕。
她转身回到宿舍,重新拿起那本艰涩的专业书。窗外的星辉与远处的灯火,一同落满她的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