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实验室的防眩光玻璃,在环氧树脂地面上铺开菱形的光斑。宁晚站在生物培养箱前,记录着最新一批文化适应性的实验数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规律的键盘敲击声——那是江野在调试他们新设计的“文化-认知”耦合模型。
“第三组样本的方差异常。”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收到。”江野的回应伴随着调取数据的鼠标点击声,“正在重新校准情感权重参数。”
这种无需眼神交流的协作,经历了七年三个月的迭代优化。从波士顿查尔斯河畔的初识,到如今苏黎世湖畔的并肩,他们的思维如同经过精密训练的神经网络,早已能在高维空间自动对齐。宁晚转身时,正看见江野的白大褂下摆掠过恒温箱的边角——那个总是一丝不苟的学者,唯独在她面前会流露出这种无意识的匆忙。
午间休息的钟声传来,江野从控制台前起身,从保温袋里取出两个便当盒。这是他们新建立的仪式:每周由一人负责准备午餐,并在餐盒底部粘贴写有学术猜想的便签。今天轮到宁晚,她看着江野修长的手指揭开盒盖,露出她清晨制作的瑞士土豆饼,底下压着的便签写着:“语言熵增与政策透明度是否存在负相关?”
“需要设计双盲实验。”江野咀嚼着焦脆的土豆饼边缘,顺手在平板电脑上勾勒出实验设计框架。阳光穿过他微卷的发梢,在便签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宁晚忽然想起多年前在mIt媒体实验室,他们第一次共进午餐时,这人连筷子都摆得如同坐标轴般整齐。
下午的组会来了几位Eth的访问学者。当年轻助教展示跨文化决策模型时,宁晚与江野不约而同地前倾身体——这是他们发现论证漏洞时的习惯动作。在随后的质疑环节,两人如同经过排练的弦乐二重奏,江野指出模型的结构性缺陷,宁晚则补充实证研究的反例。
“简直像共享同一个血脑屏障。”年迈的神经科学家会后如此感叹。
暮色降临时,实验室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鸣。宁晚在离心机的节奏声中整理着明日赴柏林开会的资料,忽然发现江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办公隔间前。
“你的护照。”他递来深红色的证件,内页夹着登机牌与手写的注意事项,“天气预报显示柏林夜间降温,我在行李箱夹层放了保暖贴。”
这种事无巨细的关照曾让她无所适从,如今却成为生命程序里默认运行的背景进程。宁晚接过护照时,指尖掠过他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印记,如同他们关系里无法抹去的坐标点。
“回国那天…”江野的镜片反射着服务器机柜的蓝光,“我预约了市政厅的登记处。”
这句话轻得像编译器跳过的注释行,却让空气骤然改变密度。宁晚注视着培养箱里闪烁的指示灯,想起七年前在A大图书馆,他们第一次争论理性选择理论时,这人连反驳都要引用规范的学术格式。而今这个永远遵循逻辑的学者,正在用最简洁的语句完成人生最重要的提议。
“需要带什么材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仿佛在确认实验流程。
江野从口袋取出折叠的清单,纸张边缘整齐如激光切割。列表项目包括证件原件、Eth在职证明,以及某个用星号标注的条目——“两个独立系统的收敛证明(可选)”。
夜雾漫过利马特河,实验室的自动照明系统渐次亮起。在冷白色的光线里,他们继续着未完成的数据分析,如同过去的两千六百个日夜。只是当江野传递显微镜头时,无名指上试戴的素圈在光学玻璃上折射出新的光路;而当宁晚校对论文时,临时套上的指环在键盘上敲击出不同的节奏。
凌晨三点,他们锁上实验室的防磁门。月光下的苏黎世如同浸在液态水晶里,江野突然在桥中央停下,从公文包取出平板电脑。屏幕上是精心绘制的相图,两条轨迹在无限远处趋于重合。
“这是…”
“永恒算法的收敛证明。”他滑动指尖放大某个区域,“当时间维度趋于无穷,所有误差项都将衰减为零。”
宁晚望着河面上破碎的月影,忽然理解了这个数学家的浪漫。他不必承诺永恒,因为早已在严谨的推导中证明;无需誓言确证,因为每个共度的日夜都是不容置疑的存在性证明。
晨光初现时,他们站在公寓的露台上等待日出。当第一缕阳光掠过阿尔卑斯山的雪线,江野轻声说:“在量子态叠加中,两个纠缠的粒子…”
“永远共享同一个波函数。”宁晚接完未尽的话语,任由指间的素圈被朝阳染成暖金色。
在这个平凡的黎明,世界上某个实验室的服务器里,悄然生成了名为《双系统永恒收敛定理》的证明文件。而创造它的两个灵魂,正站在苏黎世的晨光里,验证着比任何算法都古老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