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招待所时,已是深夜。
老旧的走廊里,唯一一盏声控灯忽明忽暗,将几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马文杰的脸因为酒精和亢奋涨得通红。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激动却怎么也藏不住。
“林组长,我们……我们这是不是找到突破口了?”
“那个周远山,肯定有问题!”
林风脚步不停,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他抬手,指尖在自己耳朵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朝天花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扬了扬下巴。
马文杰的瞳孔瞬间一缩,酒意和兴奋顷刻间退了个干净。
一层冷汗从他的额角冒了出来。
这里不安全。
很可能有监听。
他立刻闭紧了嘴巴,心跳得如同擂鼓。
就连一直显得有些散漫的老钱,脸上的醉意也收敛起来,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在纪委系统里打滚了一辈子,冲劲或许没了,但这点刻在骨子里的警惕性还在。
他朝着林风,极缓、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
四人没有回各自的房间,全都挤进了林风那间最靠里的屋子。
林风反手锁上门,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点开音乐播放器。
一阵激昂雄浑的交响乐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瞬间用音浪填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几乎要将薄薄的墙壁震得发颤。
接着,他走到窗边,一把拉上了那厚重得能闻到尘土味的窗帘。
外界最后一点光亮被隔绝,房间里只剩下台灯昏暗的光晕。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来。
“现在可以了。”
屋里没有像样的桌椅,几个人干脆围着床边,或坐或站。
“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林风率先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音乐声。
“这个周远山,肯定就是我们要找的关键人物!”
马文杰抢着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
“那些司机的话虽然有吹牛的成分,但绝不是空穴来风。一个能控制整个金州矿石运输的‘地下皇帝’,他要是跟当年的张敬业没关系,打死我都不信!”
老钱沉吟了片刻,接过了话头,语气凝重了许多。
“小马说的有道理,但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看了一眼林风,继续道:“从那些人的话里听,这个周远山在金州黑白通吃,根深蒂固。这种人嗅觉灵敏,心狠手辣。咱们人生地不熟,一旦被他察觉到真实身份,恐怕会有危险。”
老钱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此刻,几十年的人生阅历让他一眼就看穿了问题的核心:危险。
一直沉默的吴静,这时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刚打印出来的资料,纸张还带着打印机温热的余温。
“这是我根据公开信息,整理的金州近十年所有矿业公司的名录和股权结构图。”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在嘈杂的交响乐中却异常清晰。
“我发现一个现象。”
“金州排名前十的矿业集团,背后都有一家共同的持股公司。”
“这家公司叫‘金泰物流’。”
“它在每个集团的占股比例都不高,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之间,刚好够不成重大影响,却又能稳稳分红。”
“但奇怪的是,这家物流公司本身,几乎不参与这些矿业集团的任何实际经营活动,就像一个只拿钱、不干活的‘影子股东’。”
吴静将其中一份资料递到林风面前,用指尖点了点上面法人代表那一栏。
“这家金泰物流的法人代表和唯一股东,就叫周远山。”
这个名字,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弹。
房间里骤然一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激昂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冲撞着耳膜。
如果说烧烤摊听到的还只是市井流言,那么吴静拿出的这份白纸黑字的股权穿透图,就彻底证实了那个叫“山爷”的周远山,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存在。
他不仅控制着地下运输的命脉。
他甚至在金州每一座能日进斗金的大矿山上,都插着一根吸血管!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涉黑团伙,这是一个庞大的、隐形的官商利益共同体。
而周远山,就是站在这个共同体金字塔尖的关键节点。
林风的目光落在“周远山”三个字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纸上轻轻敲击着。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金州这条线,挖对了。
“很好。”
林风将资料放在床上。
“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我们下一个目标,就是这个周远山。”
他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面前的三名组员。
“但是,钱哥说得对,这个人非常危险。我们不能以官方身份去接触他,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林风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他停下脚步,重新看向三人。
“从现在开始,分头行动。”
“吴姐,你的任务是继续深挖。我要你把‘金泰物流’这家公司成立以来,所有能查到的对外合同、税务记录、银行流水都给我扒出来。重点是找到它和政府部门之间任何不正常的资金往来,一分钱都不能放过。”
吴静扶了一下眼镜,没有任何犹豫。
“没问题。”
对于她这种“卷宗专家”来说,这正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林风又看向马文杰。
“小马,你的任务是利用网络。去查所有关于周远山这个人的信息,他的个人履历、家庭成员、社会关系网,甚至是他常去的场所、兴趣爱好。我要一份关于他这个人的全方位立体情报。”
“是,林组长!”马文杰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最后,林风的目光落在了老钱身上。
“钱哥。”
他的语气变得十分郑重。
“接下来这最关键的一环,要靠你了。”
老钱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林风会把最关键的任务交给他这个准备“混日子”的老家伙。
“林组长,你尽管吩咐。”他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
林风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你,继续发挥你的特长,去我们之前去过的那种地方。我不要求你再去打听核心秘密,我只要你帮我弄清楚一件事。”
“一个外地的商人,如果想在金州做矿石运输的生意,应该通过什么渠道、找哪个中间人,才能搭上周远山这条线?”
“我要的,是具体、可操作的流程和方法。”
老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立刻就明白了林风的意图。
这是在为接下来的“伪装渗透”铺路!
“明白了,林组长。”
老钱拍着胸脯,沉声保证:“这事儿,交给我。”
林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窗帘缝隙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窗外。
“各位,我们的时间只有半个月。”
“从现在开始,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可能是在刀尖上。”
“能不能撕开金州这道口子,就看我们接下来几天的行动了。”
“都去休息吧。”
“明天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