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皇城的琉璃瓦,在漆黑的夜幕中织成一道无边无际的水幕。
宫灯在狂风中摇曳,将凌薇薇独坐御书房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她面前堆积的,已不仅仅是奏章,更像是一座意图将她与她的理想一同埋葬的坟墓。江南漕运近乎瘫痪的急报、西北玉门关将士因主将被弹劾而军心浮动的密信、以及郭谦党羽每日不重样的、引经据典要求“清君侧”的檄文……每一份,都带着沉甸甸的恶意。
然而,凌薇薇的脸上却看不到慌乱。暴雨的喧嚣反而让她的内心异常平静。她提起朱笔,并非批阅,而是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再次勾勒起她心中的盛世蓝图——纵横交错的水利网络,标注着“蒙学堂”的州府据点,连接南北、标注着“新漕路”的粗线……线条因疲惫而略显颤抖,但其下的野心与坚定,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
“他们想用这些奏章压垮朕,用所谓的‘大义’逼朕回头……”她低声自语,笔尖在“格物院”三个字上重重一顿,“可惜,朕这条路,一旦踏上,就从未想过回头。”
她的反击,并非只有沉默的承受。次日清晨,雨势稍歇,她便在内阁会议上,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强势,通过了三项旨在“优化”新政的补充条例。内容看似细微,却精准地扩大了“天家锦匣”的加盟范围,将更多中小商户纳入保护,同时为江南地区受漕运停滞影响的小作坊主提供了暂时的税赋减免。她没有与郭谦等人争论对错,而是直接用利益,分化着本就不算牢固的反对联盟底层。
同时,《大晟头条》在韩月华派兵“保护”下,顶住压力如期出刊。头版不再是政令,而是一篇名为《问心》的匿名文章(实为凌薇薇授意心腹所写),文章没有直接反驳指控,而是以沉痛的笔调,连发数问:“为何利民之策,推行竟如此之难?为何忠心为国之人,反遭构陷之祸?这煌煌青天之下,究竟是谁,在阻碍这天下变得更好?” 文章如同一把钝刀子,割在每一个尚有良知与思考能力的朝臣与百姓心上。
凌薇薇知道,这是在赌博。她在用苏清月的安危和自己的威望,赌人心向背,赌这沉默的大多数,终究能看清是非。
千里之外的玉门关,气氛比京城的暴雨更加压抑。苏清月被变相软禁在驿馆,马岱虽未敢对她用刑,但驿馆外围的守卫增加了三倍,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连食物饮水都需经严格检查。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
马岱显然已接到京城的指令,变得愈发焦躁。他几次试图闯入驿馆,以“核对军务”为名进行威逼利诱,想迫使苏清月承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都被苏清月以重伤未愈、需要静养为由,冷静而强硬地挡了回去。
“苏大人,何必如此固执?”马岱最后一次来时,脸上已带了狰狞,“陛下远在京城,鞭长莫及。这玉门关,还是我马岱说了算!你若识相,在这份‘自陈书’上画押,言明自己查案心切,多有冒犯,本将可保你平安回京。否则……”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充满了威胁。
苏清月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清冷如玉门关外的雪峰:“马将军,你的关防,陛下自有公断。清月奉命核查,只问事实,不问其他。”
她表面镇定,内心却如明镜。马岱越是急躁,越是说明京城那边的压力巨大,也说明……凌薇薇正在为她苦战。她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成为敌人用来攻击凌薇薇的武器。
在绝对的孤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被软禁的时间,将之前在西北查到所有关于“塞上驼铃”、军饷亏空、以及马岱部下与狄戎部落可疑接触的线索,在脑中反复梳理、串联、加固。她没有纸笔,便以指代笔,在冰冷的桌面上无声地书写、推演,将所有细节刻入脑海。她在等,等一个时机,等凌薇薇在京城发出的信号,或者……等马岱狗急跳墙,自己露出更大的破绽。
京城的凌薇薇,在批阅完又一批要求严惩苏清月的奏章后,屏退左右,从贴身的锦囊中,取出了那枚羊脂玉佩和苏清月最后那封仅有一个“等”字的密信。
玉佩温润,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体温。那个“等”字,笔力沉稳,透着一如既往的信任与决绝。
“清月,你在等朕……”她摩挲着玉佩,望向西北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与千山万水,“而朕,在等你回来,一起实现这幅蓝图。”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雨后清冷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的腥气。天际,浓云再次汇聚,预示着新一轮的风雨。
就在此时,福德海踩着湿滑的石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八百里加急!玉门关……马岱将军急奏,苏大人她……她昨夜试图携关防机密潜逃,被当场擒获!人赃并获!奏章在此,请陛下……圣裁!”
凌薇薇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玉佩几乎脱手。她缓缓转过身,看着福德海高举过头顶的那份染着泥泞火漆的奏章,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夹杂着焚天灭地的暴怒,在她眼底骤然炸开!
马岱,终于动手了!而且,是用如此卑劣、如此决绝的方式,将“叛国”的罪名,扣死在了苏清月的头上。
她伸手,接过那封重若千钧的奏章,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好……好一个‘人赃俱获’!”她声音低沉,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这,就是你们的最后一招吗?”
蓝图在心,山雨已至。她与她的剑,已被逼至悬崖边缘,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