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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链在青石板上拖出“哗啦、哗啦”的脆响,每一节铁环碰撞都像敲在骨头上,混着西城方向传来的城墙坍塌声——那声音沉得像地底惊雷,震得王临耳膜发疼,连脚步都晃了晃。他被两名亲兵押解着穿过混乱的仓城,脚下不时踢到散落的箭杆和断裂的戈刃,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鞋底往上窜。

烧焦的粮车还冒着黑烟,黑色的烟柱裹着焦糊味往天上飘,风一吹,又卷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钻进鼻腔——那是新鲜血液混着尘土的腥气,呛得人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一个抱着孩子的流民跌跌撞撞跑过,女人的哭喊和孩子的尖哭刺破喧嚣,孩子的小脸脏得像抹了炭,却死死攥着半块干硬的粟米饼。王临的心揪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柳轻眉还在阴冷的死牢里,没有厚衣,没有热食,她本就比寻常女子虚弱,去年冬天不过吹了阵冷风就咳了半月,如今在牢里待了三天,怕是撑不住了。

仓署定计,生死抉择

仓廪署的粗布帐帘被夜风掀起,露出里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景象。徐世积坐在主位的木椅上,青灰色战袍上的血渍早已结成硬块,像一块块深褐色的疤,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连下巴上的胡茬都沾着尘土;王伯当站在帐角的阴影里,玄甲上的日光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扫过王临时,像淬了冰;唯有独孤凤,银甲上沾着不少尘土,肩甲还磕出了一块凹痕,却依旧挺直脊背站在帐中,像一杆不会弯的银枪,她看向王临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怀疑,只有藏不住的担忧——那担忧藏在眼底,连眨眼时都轻轻蹙着眉,像怕他少了块肉。

“西城...失守了。”徐世积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重如千斤,说完便重重叹了口气,指节敲了敲案上的仓城舆图,“王世充的人已经冲进城内,粮窖外围的防线破了三道。”

王临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掌心被指甲掐出几道红印——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将军!不能放弃!”他急声道,往前迈了半步,却被身旁的亲兵拽住,“黎阳仓的粮窖都是依地势挖的,巷战能依托粮窖打伏击!流民兵熟悉仓城每一条小巷,甚至知道哪块墙砖能藏人,让我带他们上,定能拖住敌军!”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帐外,满脑子都是柳轻眉蜷缩在草席上的模样,若城破,死牢里的她绝无生路。

“巷战?不过是徒增伤亡!”王伯当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声音尖锐得像刮铁皮,“王世充十万大军已入城,咱们满打满算只剩五千人,困守仓城只会玉石俱焚!徐将军,当务之急是突围!末将愿率精锐从东门冲杀,护您突出重围!”他说着眼珠转了转,余光瞥向独孤凤,显然是想拉拢支持。

“往哪突?”独孤凤冷冷反驳,银甲的甲片随着她的动作碰撞,发出“叮”的脆响,打破帐内的死寂,“东门外三里就是窦建德的骑兵营,他们的斥候早就把东门盯死了,出去就是自投罗网!”她转头看向徐世积,语气软了些,带着几分恳求,“将军,王临熟悉流民兵的脾性,去年秋收时,他带着流民三天收割了二十顷粟米,流民都服他。若有他带队,再利用粮窖的地形,或许能为妇孺和粮种争取突围的时间。”

她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王临的袖口——那里有块磨损的痕迹,是上次他帮她修弩机时,被弩弦磨破的。当时她还打趣他“粗手粗脚”,现在看着那磨损的布纹,心里竟有些发涩。

徐世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犹豫全没了,只剩决绝:“王临,本将军给你一条路。”他俯身从案下拖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张泛黄的图纸,“黎阳仓有处秘道,是当年曹操守仓时挖的,历代镇守使才知晓,出口在卫河下游的河湾,仅容数人并行,不易被发现。你敢不敢带部分妇孺和粮种,从秘道突围?”

“敢!”王临没有半分犹豫,声音响亮得震得帐帘晃了晃,“但卑职有两个请求:一是释放柳轻眉,让她随我走——她身子弱,留在仓城必死无疑;二是允许我挑选一百流民兵精锐同行,他们信我,也能打,能护住妇孺和粮种。”

“不行!”王伯当立刻跳出来,玄甲碰撞得“哐当”响,“柳轻眉是通敌要犯,当初若不是她私传消息,王世充怎会知道粮窖的位置?流民兵更是一群乌合之众,放他们走,就是纵虎归山!”

“够了!”徐世积猛地拍案,案上的粮册震得跳了起来,几粒粟米滚落在地,“本将军信王临!柳轻眉随他走,流民兵任他挑选!王伯当,你若再阻挠,休怪本将军军法处置!”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伯当脸色瞬间铁青,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再反驳——他知道,徐世积此刻已是破釜沉舟,再逼下去,只会落得个“扰乱军心”的罪名。

独孤凤悄悄松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展开——刚才她听得太急,指尖竟把甲片攥得发疼。她看向王临,眼底的担忧淡了些,至少,王临和柳轻眉有了生路,这就够了。

死牢救眉,温情暗涌

独孤凤亲自带王临去死牢,路上,她故意放慢脚步,让押解的亲兵走在前面。走到拐角处,她趁亲兵不注意,悄悄将一把短刀塞到王临手里:“秘道里黑,常年没人走,可能有老鼠,这刀你拿着,既能防身,也能割绳。”

短刀的刀柄是枣木做的,被磨得光滑温润,还带着她的体温——这是她常用的那把,刀鞘上刻着细小的凤纹,是她刚入军营时,父亲亲手给她刻的。指尖相触时,她能感觉到王临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担心柳轻眉,那颤抖很轻,却透过刀柄传进她心里。

“多谢独孤将军。”王临握紧短刀,刀柄的温度顺着掌心往四肢走,让他慌乱的心定了些,“柳姑娘...她若有不测,我...”他说不下去,喉咙发紧,一想到柳轻眉可能冻得缩成一团,他就心疼得厉害。

“不会的。”独孤凤打断他,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像夜风拂过草叶,“下午我让亲兵给她送过温水,还带了块粟米糕,应该还撑得住。”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给她带了件披风,秘道里阴寒,别让她再冻着。”说这话时,她的耳尖悄悄热了——那披风是她去年冬天穿过的,绣着淡青色的竹叶,还带着她常用的草药香,早上特意翻出来烘了烘,就是怕太凉。

死牢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混着稻草的腐味和潮湿的土味,呛得王临皱了皱眉。他快步走进牢内,借着亲兵手里的火把光,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草席上的柳轻眉——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身上那件浅蓝色的布裙沾满了尘土,单薄得像一片纸。

听到动静,柳轻眉艰难地抬起头,眼睛半睁着,看清是王临的瞬间,眼底突然亮起微弱的光,像黑暗里燃起的小火苗。她挣扎着要起身,却因为虚弱晃了晃,王临立刻冲过去,蹲下身轻轻扶住她,指尖触到她的手——冰凉的,像握着一块寒冰,连指节都冻得发紫。

“我来了,带你走。”王临的声音发颤,他小心翼翼地把柳轻眉扶着坐起来,从怀中掏出那个绣着麦穗的帕子——帕子被他贴身放着,还带着体温,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尘土,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你看,你的帕子我一直带着,没弄脏,麦穗还好好的。”

柳轻眉虚弱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春日的阳光,暖得人心头发软。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却很温柔:“你...没事就好...我不害怕,知道你会来。”她说着,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布包皱巴巴的,还沾着点稻草,她打开一看,是半块干硬的粟米饼,“这是...那天牢卒给的,我没舍得吃,想着...你要是来了,给你垫垫肚子。”

粟米饼早就硬了,边缘还碎了几块,王临却伸手接过来,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甜香虽然淡了,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好吃。”他笑着说,眼眶却有点红,“等出去了,我带你去张记,让店家给你烤刚出炉的粟米饼,放双倍的糖。”

独孤凤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悄悄退后了半步,把空间留给他们。她解下自己的银甲披风,走上前,轻轻裹在柳轻眉身上——披风还带着她身上的余温,混着淡淡的草药香,瞬间裹住了柳轻眉单薄的身子。“快穿上,别冻着。”她递过一个水囊,语气放得极柔,“慢点喝,别呛着,里面加了点蜜,润润嗓子。”

柳轻眉接过水囊,小声说了句“谢谢独孤将军”,王临也抬头看她,眼中满是感激,那眼神很亮,像星星。独孤凤却别开眼,耳尖在昏暗的火把光下泛着浅红,像熟透的樱桃:“走吧,赵锋还在营地等着,时间不多了,徐将军说,半夜前必须进秘道。”

营前集结,情藏眼底

流民兵营地的火把映得夜空通红,几十支火把插在地上,火苗“噼啪”地跳着,把周围的人影拉得很长。赵锋带着一百精锐站在营地中央,个个浑身是血,甲胄破了好几处,却依旧挺直脊背,手里的横刀攥得死紧——这些人都是去年受黎阳仓接济的流民,有的是失去田地的农夫,有的是无家可归的工匠,王临曾给他们分过粮、教过他们打拳,他们早就把王临当成了主心骨。

“王兄弟!你可来了!”赵锋看到王临扶着柳轻眉走来,立刻大步上前,声音洪亮得盖过了远处的喊杀声,“弟兄们都跟你走!就算是钻秘道、蹚河水,也护着你和柳姑娘出去!谁要是敢拦,就先过我这把刀!”他说着,拍了拍腰间的横刀,刀身上的血渍还没干,却闪着决绝的光。

王临扶着柳轻眉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行囊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块温热的粟米饼——这是他刚才从仓署厨房拿的,特意让伙夫热了热。“这是你上次在屯田署烤的那种,我让伙夫照着做的,你路上吃,垫垫肚子。”油纸包还带着他怀中的温度,柳轻眉接过,咬了一小口,甜香漫过喉咙,眼眶微微发红:“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忘了我喜欢这么烤饼。”

“你做的事、说的话,我都记得。”王临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柔,语气里满是心疼,“上次你说烤饼要放些芝麻才香,这次我让伙夫加了,你尝尝。”

独孤凤站在火把旁,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那笑容很轻,像落在水面的柳絮,很快就消失了。她走上前,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一个布包,递到王临手里:“这里面是精选的粟米种,一共两斤,我问过屯田署的老周,他说这品种耐涝,适合卫河下游的土壤,你们要是在那边落脚,正好能种。”

布包是粗棉布做的,上面还绣着个小小的“凤”字,是她闲时绣的。王临接过布包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掌心,她的手有点凉,却很软,两人都微微一顿,又飞快地收回手。独孤凤的耳尖又红了,她转身看向远处的仓城,声音压得低了些:“秘道入口在北仓的粮窖后面,有块刻着‘仓’字的墙砖,推开就能进去。出口的河湾有片芦苇荡,要是遇到窦建德的斥候,就躲进芦苇丛里,芦苇长得比人高,他们找不到。”

“多谢独孤将军。”王临握紧布包,心里暖得厉害——他知道,独孤凤说的这些细节,都是她特意打听来的,她本可以只说“小心点”,却把能想到的都嘱咐了。

火把的光映着众人的身影,一百精锐整齐地站在王临身后,柳轻眉被护在中间,裹着独孤凤的披风,看起来暖和了不少。独孤凤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银甲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她要留在黎阳仓,和徐世积一起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而王临和柳轻眉,会在卫河下游开始新的生活。

远处的喊杀声还在继续,黎阳仓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像一幅悲壮的画。王临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独孤凤——她还站在火把旁,像一尊银塑,他朝着她抱了抱拳,说了句“多保重”,然后转身,扶着柳轻眉,朝着秘道入口走去。

独孤凤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轻轻攥紧了拳头——她的抉择,是放手让他们奔向生路,而自己,选择留在这战火纷飞的仓城,守住他们曾一起守护过的黎阳仓。夜风卷起她的披风,银甲上的凤纹在火光下闪着光,像一颗坚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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