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由数百具悬棺组成的死亡军阵,带来的心理冲击是毁灭性的。在岩石平台上休整了近一个小时,团队成员的情绪才勉强从那种极致的震撼与敬畏中平复下来。
孟广义的目光扫过洞穴的另一端,在那遥远的黑暗中,似乎隐约可见另一条水道的入口。那是他们继续前进的唯一方向。要想到达那里,就必须从这片悬棺的正下方,穿过这片死寂的地下湖。
“准备两艘艇,我们过去。”孟广义的命令简短而有力,不容置疑。
梁胖子和石头手脚麻利地从防水装备包里取出两艘军用级的橡皮艇,用高压气瓶迅速充气。很快,两艘坚固的黑色小艇便静静地漂浮在了漆黑如墨的水面上。
按照之前的分组,孟广义、林岳和陈晴登上了第一艘艇,由孟广义和林岳负责划桨。梁胖子则和沉默如山的石头上了第二艘艇,紧随其后。
小艇划入湖心,四周瞬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水流的轰鸣声完全消失了,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船桨划破水面时那轻微的“哗啦”声,以及偶尔从穹顶滴落的水珠,砸在湖面上发出的“嘀嗒”声。在这空旷而又封闭的环境里,这些微弱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令人心悸。
他们仿佛划行在一片凝固的死亡之海上。
头顶是密密麻麻、沉默了三千年的悬棺军团,它们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两叶脆弱的扁舟。脚下是深不见底、漆黑如渊的湖水,谁也不知道那黑暗中还潜藏着何种未知的恐怖。这种上下夹击的、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人的神经生生绷断。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压低了呼吸,船桨入水的动作也变得格外轻柔,生怕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动,惊扰了这片被死亡统治了三千年的领地。
梁胖子缩在石头的身后,一张胖脸因为恐惧而扭曲着,他紧紧攥着船舷,压低了声音,用气声对石头说道:“石头……我说,咱……咱们就不能划快点吗?我怎么总觉得……总觉得头顶上这几百口棺材都在瞅着我呢?后脖颈子凉飕飕的……”
石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手中的船桨依旧保持着稳定而有力的节奏,只是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闭嘴。保持平衡。”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梁胖子立刻把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只是身体缩得更紧了。
林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一边机械地划动着船桨,一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向上瞥去。那些层层叠叠的悬棺和锈迹斑斑的铁索,像一张巨大的、正在缓缓收紧的网,让他产生了一种即将窒息的错觉。
就在两艘小艇划到这片广阔湖泊最中心区域的时候——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到骨子里的、尖锐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的正上方猛然炸响!
那声音,就像有人用一把巨型的铁钳,生生拗断了一根粗大的钢筋,又像是巨人的指骨在断裂!在这片死寂的地下世界里,这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每个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陈晴惊呼出声。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本能地猛然抬头!
只见在他们正上方大约四五十米的高处,那无数悬棺中的一具,它连接着的一根铁索……突然从中间毫无预兆地崩断了!
那断裂的铁索,如同两条狂舞的黑色铁鞭,在空中疯狂地抽打着!而那具重达数吨的巨大棺木,瞬间失去了平衡,像一个被割断了绳索的恐怖钟摆,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重惯性,剧烈地晃动起来!
“砰!”
一声更加沉闷的巨响!
失控的悬棺狠狠地撞向了它旁边静止的另一具悬棺!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具无辜被撞的棺木也疯狂地摆动起来,而它的铁索,在承受了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之后,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然后,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一场酝酿了三千年的死亡连锁反应,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了!
“咔嚓!” “嘣!” “咣当!”
无数令人心惊肉跳的金属断裂声和撞击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在穹顶之上疯狂地响起!
那具被撞的棺木,它的两根铁索几乎在同一时间崩断!紧接着,是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
那些经过了三千年岁月无情侵蚀的古老铁索,它们的结构强度早已在潮湿的空气中达到了临界点。而第一具悬棺的坠落,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它所引发的冲击波和震动,通过穹顶的岩石和彼此相连的铁索结构,迅速地传递开来。
一瞬间,以他们头顶为中心,一片区域内的近十具悬棺,它们的铁索接二连三地断裂、崩解!
近十具,每一具都重达数吨的巨大棺木,如同从天而降的黑色陨石,拖着凄厉的、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向着他们所在的这片狭小的湖面,狂暴地砸了下来!
“快划!!!”
孟广义那张永远沉稳的脸,此刻也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了!他发出了进入地下以来最声嘶力竭的嘶吼,手中的船桨如同疯狂转动的螺旋桨,拼尽全力地向前划去!
死亡的阴影在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林岳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他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思考,只是疯了一样,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臂之上,和孟广义一起,驱动着橡皮艇在湖面上疯狂地进行着蛇形规避!
“轰隆!!!”
一具巨大的悬棺,如同一颗重磅航弹,擦着他们橡皮艇的船舷,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入了水中!
漆黑的湖面瞬间炸开,掀起的滔天巨浪足有三四米高,如同一堵厚重的水墙,狠狠地拍打在他们的橡皮艇上!
小艇瞬间被巨浪抛向半空,又重重地摔回水面。林岳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震碎了,他死死地抓住船舷,才没有被甩飞出去。陈晴则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惯性甩倒在船舱里。
另一边,石头和梁胖子的处境更加危险!
他们的反应稍慢了半拍,一具坠落的悬棺几乎是垂直地砸向他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石头展现出了他非人般的反应和力量!他猛地将船桨插入水中,用尽全身力气向反方向一撑,整艘橡皮艇硬生生地在水面上完成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转弯!
那巨大的棺木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船尾砸入水中,飞溅起的水花如同暴雨般浇了他们一身!梁胖子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然而,危机还远远没有结束!天空中的“陨石雨”还在继续!
又一具悬棺呼啸着坠落,这一次,它砸中的是离他们不远处的一片浅水区。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那片水域仿佛被重锤狠狠地擂击了一下,无数的泥沙和水花冲天而起。
而那具可怜的棺木,在与坚硬的湖底岩石进行了三千年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后,它那早已腐朽的木质结构,再也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击力。
只听“咔嚓……哗啦”一阵脆响,整个棺盖连同侧板,瞬间四分五裂!
团队成员惊魂未定地躲避着坠落的碎石和震荡的余波,几道头灯的光柱下意识地扫向了那具破碎的棺木。
在浑浊的水和翻滚的泥沙中,他们清晰地看到,从那裂开的棺木之中,散落出来一副保存得异常完整的人类骸骨!在那具骸骨的身上,还穿着一些早已腐朽不堪、只能勉强分辨出轮廓的皮甲碎片。而在骸骨的手边,还静静地躺着一柄早已断裂,但依旧闪烁着青幽色光芒的——青铜戈!
“真的是……殉葬的士兵……”林岳看着那副三千年前的骸骨,喃喃自语。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并不是古人设计的、需要特定条件才能触发的精巧机关。
它的凶手,是时间本身。
是那无情流逝的三千年岁月,是那永不停歇的、湿润空气中的氧化反应。它们如同最耐心的刺客,一寸一寸地侵蚀着那些曾经坚固无比的铁索,直到将它们逼近崩溃的边缘。
而他们的到来,他们划船时产生的气浪,他们呼吸发出的声响,甚至只是他们作为一个“变量”的存在本身,都成为了压垮这脆弱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对这来自时间的、不讲道理的伟力,一股比面对盲眼巨鲵时更加深刻的敬畏与恐惧,油然爬上了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