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决绝而又充满了复杂情感的长叹,如同最后一片落叶,宣告了孟广义这位老把头时代的终结,也同时将一副沉重到难以估量的担子,正式地、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地,压在了林岳那尚显稚嫩的肩膀之上。
防空洞内的气氛,因此变得异常尴尬而又沉重。梁胖子和陈晴面面相觑,他们看看再次昏迷过去的孟广义,又看看那个如同标枪般站立着、全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的林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孙先生则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岳,那眼神中既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林岳没有再去做任何的解释。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是默默地走回篝火旁,将已经熄灭的火堆用浮土掩埋,然后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和众人的装备,最后,又一次弯下腰,将昏迷不醒的师父稳稳地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走。”
一个冰冷的字眼从他口中吐出,不带丝毫感情。
梁胖子和陈晴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林岳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决绝和冷硬的气息,像一层无形的、冰冷的铠甲,将他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了开来。
在林岳的内心深处,一场无人知晓的风暴正在肆虐。
“师父,对不起。”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我不能退。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不仅要让大家活下去,我还要让大家活得像个人。”
这支沉默的队伍,就这样,像一群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孤魂,离开了那处短暂的避风港,继续向着那条未知的、倾斜向上的盗洞深处,开始最后的攀登。
盗洞的坡度越来越陡,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一丝从上方渗透下来的、属于外界的新鲜空气。这个发现,让压抑已久的队伍,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攀爬了大约有二十分钟,这条狭窄的通道终于走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台,手电光照过去,可以看到洞壁上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这里,应该就是那伙“同行”挖掘的盗洞出口了。
然而,当手电筒的光柱最终汇聚在所谓的“出口”之上时,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却被一盆混杂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灭。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通往外界的生路,而是一块巨大、光滑、呈现出不规则圆形的巨石!这块巨石,如同一枚巨大的瓶塞,严丝合缝地、蛮横地堵死了整条通道,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
“这……这是怎么回事?”梁胖子看着眼前这堵冰冷的石墙,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扔下肩上的担架,不信邪地冲上前去,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使劲推了推那块巨石。巨石纹丝不动,仿佛与整座山体都融为了一体。他又从背包里抽出那根用精钢打造的撬棍,试图在巨石的边缘寻找可以下手的缝隙。
“铛!铛!铛!”
撬棍与巨石碰撞,发出了清脆而又令人绝望的金属撞击声,火星四溅,却连一道白印都没能留下。
“完了……”
在反复尝试了数分钟之后,梁胖子终于放弃了。他手中的撬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颓然地瘫坐在了地上。他的脸上,写满了彻头彻尾的绝望。
“是死路……这是一条死路!”他像是疯了一样,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伙天杀的同行!他们把咱们坑死了!他们自己肯定从别的路跑了,却故意留下这么一个假的出口来迷惑咱们!王八蛋!一群不得好死的畜生!”
陈晴也举着手电,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巨石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她也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地说道:“这块石头,是从外面封堵进来的。看痕迹,应该是用某种机械设备推到位的,凭我们现在手上的工具,根本不可能打开。”
最后的希望,就这么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破灭了。
刚刚才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队伍,再一次被拖入了更加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再次笼罩了每一个人。连一直都很镇定的孙先生,在查看了情况之后,也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洞穴里,只剩下梁胖子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哀嚎和咒骂声。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岳,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梁胖子的哀嚎一般。他将孟广义小心地靠墙放下,然后一言不发地拿起手电,在那块堵死了所有人去路的巨石上,开始了一寸一寸的、近乎偏执的仔细检查。
他的举动,让其他人感到非常奇怪。
“把头……”梁胖子有气无力地喊道,“别……别看了……这石头,它没缝……”
他的话音未落,林岳手中的手电光束,却突然停在了巨石侧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不再移动。
那里,正好是视觉的死角,如果不刻意弯下腰去查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林岳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凑上前去,伸出手指,轻轻地擦去了那个角落上覆盖着的一层薄薄的浮土。
随着浮土被擦去,一个极其隐秘的、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呈现出淡紫色的、如同箭头一般的标记,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个标记的颜色非常特别,既不像朱砂那样鲜红,也不像墨汁那样漆黑,而是一种沉郁而又神秘的紫色。它似乎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颜色虽然有些黯淡,但线条却依旧清晰,牢牢地附着在岩石的表面。
“这是……”陈晴和梁胖子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孙先生,在看到这个紫色标记的瞬间,那双浑浊的老眼却猛地瞪大了,他失态地惊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
“是‘紫线引路’!这……这是咱们卸岭派内部,只有嫡传弟子才会使用的‘墨斗’暗记!”
他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巨石前,几乎是趴在地上,仔细地端详着那个小小的标记。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这种墨斗弹出来的墨线,所用的墨汁,是用一种只生长在极阴之地、名叫‘紫龙草’的珍稀植物,混合了上好的朱砂、雄黄等十几种秘料,经过九蒸九晒特制而成!这种墨汁弹在物体上,百年都不会褪色,而且只有在特定的光线下,才会呈现出这种独一无二的紫色!这是……这是咱们师门的某位长辈,留在这里的记号啊!”
孙先生的一番话,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林岳混沌的脑海!
他立刻明白了!
这条盗洞,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向上逃生而挖的!它只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用来迷惑所有外人的“幌子”!它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引导着后来人,来到这个看似是“死路”的尽头,然后,找到这个只有卸岭派自己人才看得懂的、独一无二的“记号”!
而记号的指示,才是关键!
林岳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个紫色的箭头。他发现,这个箭头的指向非常古怪,它并没有指向外面,也没有指向左右,而是以一个四十五度的角度,斜斜地、坚定不移地指向了他们脚下的地面!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林岳的脑中轰然炸开!
真正的路,不在上面,而在下面!
“胖子!撬棍给我!”
林岳低喝一声,从兀自发愣的梁胖子手中夺过那根沉重的撬棍。他没有丝毫犹豫,顺着那个紫色箭头所指示的方向,在脚下那片看似普通、与周围没有任何区别的石板地面上,开始有节奏地、一块一块地敲击起来。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死寂的洞穴里回响。
第一块,实心的。
第二块,实心的。
第三块……
“叩!叩!”
当撬棍的末端敲击在第三块地砖的中心位置时,一道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明显带着中空回响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找到了!
一个被巧妙地伪装成普通地砖的、通往更深处未知黑暗的真正入口,即将被他们打开。
这趟绝境求生的旅程,在所有人以为已经走到绝路尽头的时候,迎来了它最出人意料,也最惊心动魄的巨大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