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笼罩着河阳镇三坪村,楚峰的车在崎岖山路上颠簸了四个小时才到达这个与世隔绝的村落。村口歪斜的木牌上,三坪村三个字已经褪色,旁边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艾滋病村三个刺目的大字。
楚镇长,要不咱们戴上这个?随行的卫生局长递来一次性手套和口罩。
楚峰摇摇头,径直推开半掩的栅栏门。院子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立刻像受惊的小鸟般四散躲藏,只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站在原地,满脸红疮,却冲着楚峰咧嘴一笑。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楚峰蹲下身,平视着男孩。
小航。男孩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叔叔你不怕我吗?他们都怕。
楚峰心头一颤。他伸出手:为什么要怕?
小航犹豫着伸出布满红疹的小手,轻轻碰了碰楚峰的指尖,随即像触电般缩回,眼睛却亮了起来:你的手好暖和。
村支书老李匆匆赶来,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楚镇长,您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
通知了还能看到真实情况吗?楚峰指了指村口的红漆字,谁写的?
老李搓着手:这个...镇里来的防疫人员...
楚峰没说话,从公文包里取出小铲子,走到村牌前一点点刮掉那些刺眼的红漆。碎漆簌簌落下,像干涸的血迹。村民们渐渐围拢过来,眼神中混杂着好奇与戒备。
老李,杀头猪。楚峰突然说,今天我请大家吃饭。
正午时分,村委会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大铁锅。楚峰挽起袖子和村民们一起洗菜切肉。小航的奶奶——一位背弯得像虾米的老太太,颤巍巍地递来一碗水:书记,喝口水吧。
楚峰接过粗瓷碗,注意到碗沿有个缺口,却擦得锃亮。他仰头一饮而尽,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衬衫上。
奶奶,小航的父母呢?
老太太的皱纹更深了:他爸在浙江打工,三年没回了。他妈...枯瘦的手指指向后山,在那儿睡了四年了。
楚峰顺着望去,山坡上有几座没有墓碑的土包,野草萋萋。
饭桌上,楚峰特意和小航坐在一起。孩子兴奋地给他夹菜,筷子上的饭粒掉在楚峰手背上。同桌的几个村民明显紧张起来,老李甚至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楚峰若无其事地吃掉手背上的饭粒,又给小航碗里添了块肉:多吃点,长身体。
饭后,楚峰走访了几户患者家庭。在昏暗的土屋里,他看到太多触目惊心的景象:用旧报纸糊墙的、过期三年的抗病毒药物、因没钱治疗而溃烂的伤口...最让他揪心的是那些孩子——三坪村17名艾滋病患儿,没有一个能正常上学。
楚镇长,这是村里的花名册。老李递来一本泛黄的登记簿,35个患者,去年走了6个。
楚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孩子的名字,后面画着小红花。这是?
小航教的。老李苦笑,这孩子没学上,就偷听村小课程,回来教其他孩子认字。
夕阳西下时,楚峰在村口召集村民开会。他站在磨盘上,背后是连绵的青山。
乡亲们,我向大家保证三件事。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第一,明天医疗队进驻,免费体检发药;第二,下周开始,孩子们都能上学;第三...他顿了顿,从今天起,三坪村改名叫向阳村
人群骚动起来。小航挤到最前面,仰着脸问:叔叔,真的能上学吗?
楚峰跳下磨盘,抱起这个轻得像片树叶的孩子:不仅能上学,我还要给你找个好医生。他转向众人,镇里已经联系了省传染病医院,下周派专家来会诊。
回县城的路上,楚峰一言不发。车窗外,暮色中的山影如同沉默的巨人。手机突然响起,是母亲。
楚峰接了电话,和母亲说了今天的情况,
峰娃子,你今天去了艾滋病村?母亲的声音带着担忧,一定要做好防护...
他们更需要防护的是偏见和歧视。楚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影,老妈,帮我个忙,把我放你那里存的十万取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要干什么?
给小航他们买校车。楚峰轻声说,就是那种带医疗设备的专用校车。
挂断电话,楚峰翻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比病毒更可怕的,是人心里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