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清北上五日后,宇文霸的主力一万五千人,终于磨磨蹭蹭地抵达了苍云山外围。
这位“平虏将军”骑在马上,看着连绵的群山,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跟朝廷报功了。
先锋孙得功应该已经拿下青云寨了吧?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寨子里清点财宝呢。
自己这时候带着主力赶到,正好“验收成果”,顺便把最值钱的东西先过一遍手。
“报——!”探马飞驰而来,“将军,前方十里未发现孙参将军队踪迹!”
宇文霸皱了皱眉:“没回来复命?这孙得功,该不会是自己吞了好处吧?”
副将小心道:“将军,要不要派斥候进山查探?看这山势复杂......”
“查什么查!”宇文霸大手一挥,直接打断了副将的话,“孙得功率领五千精锐,打一个山匪寨子还能输?定是破了那寨子,正在里面搜刮呢!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本将军倒要看看,这青云寨到底有多富,能让孙得功乐不思蜀,连复命都忘记了!”
他这话一半是说给部下听,一半也是自我安慰。
不知为何,越靠近苍云山,他心里就越有点发毛。
这山……也太安静了。
按理说,刚打完仗的地方,总该有点痕迹吧?可这一路走来,除了山就是树,连只鸟都少见。
副将见状只能咽下嘴里的话,只是心中的警惕已经提高了好几个等级,双眼不断的在周边巡视。
大军继续前进。
大概又走了五里,宇文霸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路边开始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一棵树上用麻绳吊着个木牌,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财”。
宇文霸见此嗤笑一声:“幼稚!”
副将的脸色开始凝重。
大军再往前走,没过多久,又一棵树上挂着个牌子:“回头是岸”。
副将脸色有点发白:“将军,你看这……”
“装神弄鬼!”宇文霸哼道,不屑一顾,“都是些山匪惯用的伎俩,就想吓退我们?做梦!”
但渐渐的,牌子上的字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孙得功在此歇脚”——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路边草丛。
宇文霸命人前去查看,但草丛里什么都没有。
“京营将士埋骨处”——这次箭头指向一片空地。
宇文霸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宇文将军,棺材已备好,欢迎随时来取”——这次连箭头都没了,就钉在一棵老槐树上。
“欺人太甚!”宇文霸气得抽出佩刀,一刀砍断了木牌,“全军戒备!加速前进!本将军倒要看看,这群山匪能玩出什么花样!”
副将连拉都还没来得及出手拉,宇文霸已经驱使着胯下的骏马朝前跑去,副将脸都黑了。
而宇文霸虽然嘴上说得硬气,但心里却早就开始打鼓了。
孙得功到底在哪儿?五千人,总该有点动静吧?然而这山……安静得可怕。
又往前走了三里,前方探马忽然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将、将军!前面……前面……”
“前面怎么了?说!”宇文霸急忙喝道。
“前面路边,插、插满了旗杆!杆子上挂着……挂着咱们京营的盔甲和军旗!”探马小兵脸上都是冷汗。
宇文霸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唰的一变。
他打马冲上前,果然看见路边空地上,几十根削尖的木杆插在地上,每根杆子上都挑着一件破烂的京营制式盔甲,还有被撕成布条的军旗。
盔甲上满是刀砍斧劈的痕迹,有些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
最中间那根最高的杆子上,挂着一面参将的认旗——孙得功的认旗。
风一吹,那些破布条哗啦啦响,像是一群人在哀嚎。
一万五千大军,鸦雀无声。
宇文霸的脸色从红变白,从白变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他死死攥着马缰,手背上青筋暴起。
“将、将军……”副将的声音都在抖,“孙参将他们……怕是……”
“闭嘴!”宇文霸暴喝一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那可是五千精锐,打一个山寨,怎么可能全军覆没?这、这定是山匪的诡计!他们故意挂出这些,就是想吓退我们!”
然后,宇文霸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
盔甲可以作假,认旗呢?
孙得功那面认旗他认识,旗角有个不起眼的补丁,是上次打猎时被树枝划破,孙得功的妾室亲手补的。
这做不了假。
所以……孙得功真的栽了?五千人,一个都没逃出来?
一股寒意从宇文霸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将军,我们……我们还进山吗?”副将小心翼翼地问,内心已经满是恐惧。
“进!为什么不进!”宇文霸咬牙,“本将军倒要看看,这群山匪到底长了几个脑袋!传令,全军警戒,步步为营!斥候放出去五里,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到了此刻,宇文霸现在终于意识到,这青云寨恐怕不是普通的山匪窝那么简单,要不然孙得功的五千大军不会栽在这。
可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宇文霸要是被几件破盔甲吓退了,那到时候回京怎么交代?陛下还不得砍了他的头?
大军再次开拔,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京营将士,现在一个个变得缩头缩脑,东张西望起来,好像每一棵树后面都藏着敌人,战战兢兢的,整个军队都蔓延着紧张的气氛。
然后,噩梦真的开始了。
先是斥候队。
派出去二十人,回来五个,个个带伤,说是在前面山坹里中了埋伏,箭是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
接着是运粮队。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运粮车,莫名其妙就起了火。
粮草烧了一半,救火的人还被冷箭射伤了好几个。
晚上扎营时更惨。
营寨刚扎好,四面就响起了鬼哭狼嚎的声音。不是人声,像是用树叶或者什么工具吹出来的,尖利刺耳,在寂静的山夜里显得格外的瘆人。
宇文霸下令放箭,箭射出去,声音停了。
可一停箭,声音又起。
如此反复,折腾了一宿,全军上下没一个人合眼。
第二天天亮,士兵们顶着黑眼圈拔营,发现营寨外围插了一圈木桩,每根木桩上都刻着字。
“宇文霸到此一游”。
“京营将士夜宿处”。
“山神不欢迎你们”。
宇文霸气得差点吐血:“拔了!都给本将军拔了!”
等木桩拔完,大军开拔,走不出二里地,前面探路的一小队人马踩中陷阱,掉进了一个大坑。
坑倒不深,摔不死人,但坑底铺满了——粪便。
不是动物的,是人的。
显然是有人特意“收集”的。
那一小队人爬上来时,浑身恶臭,熏得周围人纷纷掩鼻。
宇文霸的脸都绿了。
“将军,这、这青云寨的人……不讲武德啊!”副将捏着鼻子,声音都变调了。
“武德?跟山匪讲什么武德!”宇文霸咆哮,但心里已经开始发虚。
这才进山第一天,就损失了几十号人,粮草被烧,士气全无,还被人用屎糊脸。这仗……还能打吗?
可他没有退路。
陛下限期他三月平叛,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他连青云寨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更何况还有更难对付的讨逆义军。
“继续前进!”宇文霸咬着牙下令,“本将军就不信了,这群山匪能一直躲着!”
嘿,他还真说对了。
接下来两天,青云寨的人压根没露面。
但不露面,不代表不存在。
山路越来越难走,明明看着是条路,走上去就塌方;明明看着是平地,一脚踩下去就是沼泽。
夜里鬼哭声准时响起,一天比一天凄厉。
水源被污染,士兵们喝一口就拉肚子。
连马都不安生,时不时就受惊狂奔,踩伤撞伤不少人。
等宇文霸的大军终于摸到青云寨外围时,已经是进山第四天的下午。
一万五千人,现在能站直了走路的,不到一万。
其他的,不是拉虚脱了,就是摔伤了,要么就是被鬼哭狼嚎吓破了胆。
而他们看到的青云寨,让宇文霸倒吸一口凉气。
那哪里是个山寨?分明是个要塞!
寨墙高耸,墙头人影绰绰,隐约能看见床弩和投石机的轮廓。
墙外挖了又宽又深的壕沟,沟底插满尖刺。
寨门是厚重的包铁木门,看着就撞不开。
更离谱的是,寨墙外面还竖着一排木架,架子上绑着人——正是孙得功和他的几个亲兵。一个个垂头丧气,看见大军来了,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
寨墙上,一个红衣少女扛着根碗口粗的铜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她身边站着一个青衫书生,手里拿着一卷书册,好像在记录什么。
“喂!下面的!”红衣少女开口了,声音清亮,在山谷间回荡,“你们就是那个什么‘平虏将军’的兵?来得挺慢啊,我们等得花儿都谢了!”
宇文霸气得浑身发抖:“狂妄小儿!你就是青云寨寨主?”
“我不是。”白柒摇头,用铜棍指了指旁边,“那是我爹。我是他女儿,白柒。”
宇文霸抬眼看去,果然见寨墙中央站着一个虬髯大汉,身形魁梧,不怒自威。
“山匪头子!”宇文霸抽出佩剑,“本将军奉旨平叛,尔等还不速速开寨投降,可留全尸!”
“投降?”白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手下那个姓孙的,也这么说过。现在他挂在那边,你要不要过去陪他?”
她说着,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宇文霸身后的队伍:“对了,你们这一路辛苦了,我们寨子没什么好招待的,就送你们点见面礼吧!”
话音刚落,寨墙上忽然竖起几十面大旗,旗上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有猪头,有狗头,还有画得像宇文霸的丑脸。
旗子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紧接着,寨墙后面飞出几十个黑点,划过抛物线,落向官兵阵中。
宇文霸大惊:“盾牌!举盾!”
士兵们慌忙举盾,可那些黑点落下来,不是石头,也不是箭矢,而是——烂菜叶、臭鸡蛋、还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粪便。
噼里啪啦,砸了官兵一头一脸。
“哈哈哈哈!”寨墙上响起一片哄笑声。
宇文霸抹了一把脸上的臭鸡蛋液,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征战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
“攻城!给本将军攻城!”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破寨之后,鸡犬不留!本将军要亲手剥了那个红衣丫头的皮!”
副将慌忙拉住他:“将军息怒!我军连日疲敝,士气低落,此时强攻,恐……”
“恐什么恐!”宇文霸甩开他,“难道就这么看着这群山匪羞辱本将军?传令!立刻架设攻城器械!今日就要踏平青云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