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霸的攻城,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稀里哗啦。
京营将士架起云梯,扛着冲车,呐喊着冲向青云寨的寨墙。
可还没等他们摸到墙根儿,墙头上就泼下来一片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
不是开水,也不是滚油。
是桐油混着松脂,还加了点不知道什么药材,闻起来刺鼻又恶心。
泼在云梯上,梯子打滑;泼在人身上,黏得盔甲都扒不开。
“这、这什么玩意儿!”一个百户被泼了个正着,手脚并用想往上爬,结果一滑到底,摔了个四脚朝天。
墙头上,白柒探出脑袋看了看,回头对顾砚辞说:“书生,你这‘滑梯油’挺管用啊!你看他们,跟下饺子似的。”
顾砚辞站在她身侧,手里还拿着那卷册子,闻言淡淡道:“桐油增滑,松脂增黏,再加点薄荷和艾草碎末,气味刺鼻可扰敌心神。小技而已。”
“小技?”白柒咧嘴一笑,“我看他们挺难受的。”
确实难受。
第一波攻势就这么被“滑”没了。
宇文霸在后方看得咬牙切齿,下令投石机加大力度。
可青云寨的寨墙修得实在刁钻。
墙体外斜,石头砸上去多半滑开,只有少数能砸出个浅坑。
而且墙头上还搭了木棚,能挡箭矢和碎石。
更气人的是,每当官兵的投石机准备发射时,寨墙上就竖起一面大旗,旗上画着个大大的猪头。
等石头飞过来,猪头旗往下一倒,墙后的人就躲进木棚。
石头砸空,猪头旗又竖起来,还左右摇晃,像在嘲笑他们。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宇文霸气得直跳脚,“给本将军集中所有投石机,砸!往死里砸!”
副将苦着脸:“将军,投石机用的石块……快不够了。来时带的都在路上消耗得差不多了,这山里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石头……”
宇文霸这才想起来,进山这一路,他们不是踩陷阱就是遇袭扰,辎重车丢了好几辆,其中就有装石块的。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急,不能急……他是朝廷大将,对方不过是一群山匪,怎么能被牵着鼻子走?
“传令,停止攻城,后退三里扎营!”宇文霸咬牙道,“明日再战!”
他算盘打得精:今日先退,让士兵休整,同时派人去附近搜集石块和木材。等明日准备充分了,一举破寨!
可他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大军刚退到三里外,还没来得及扎营,四面山上又响起了那鬼哭狼嚎的声音。
这次不止是声音,还有火光——几十处火把在山林间游走,忽明忽暗,像鬼火一样。
官兵们本就士气低落,被这一吓,更是人心惶惶。
宇文霸下令放箭,箭射出去,火把就熄了。可这边箭一停,那边火把又亮起来。
如此折腾到半夜,别说扎营了,连口热饭都没吃上。
宇文霸坐在临时搭起的军帐里,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山林,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仗……还能打吗?
他想起离京时陛下的旨意:“三月之内,提楚家丫头的人头来见。”现在别说楚瑶光的人头了,他连青云寨的寨墙都摸不着。
副将端了碗稀粥进来:“将军,喝点粥吧。粮草……只够三日了。”
宇文霸看着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心里拔凉拔凉的。
而此时此刻,青云寨里却是一片欢腾。
聚义厅里,众人正在总结今日战果。
“滑梯油用了十二桶,效果不错,泼退了至少三波攻势。”黑风汇报。
“猪头旗竖了八次,成功干扰敌方投石机瞄准,至少让他们浪费了三十多块石头。”石虎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点得意——这主意是他想的。
“夜间骚扰按计划进行,敌军未能扎营,士气进一步低落。”顾砚辞合上册子,看向白擎苍和楚擎天,“寨主,楚将军,敌军粮草将尽,士气低迷,明日必是孤注一掷。我们需做好应对强攻的准备。”
白擎苍哈哈大笑:“怕什么!今天他们连墙皮都没蹭掉一块!明天来多少,老子揍多少!”
楚擎天却比较谨慎:“宇文霸虽是无能之辈,但毕竟是一军主将,被逼到绝境,恐会狗急跳墙。我们还需谨慎。”
“楚叔说得对。”顾砚辞点头,“所以我建议,明日……放他们进来。”
“放进来?”白柒眼睛一亮,“关门打狗?”
“正是。”顾砚辞走到沙盘前,指着寨门内侧一片空地,“此处已按计划挖好陷坑,铺设绊索。明日可佯装不敌,放敌军前锋入寨,然后……”
他做了个合围的手势。
白柒听得摩拳擦掌:“这个好!我喜欢!到时候我带队埋伏,等他们进来,一个都别想跑!”
顾砚辞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散会后,众人各自去准备。
白柒正要走,顾砚辞叫住了她。
“大小姐留步。”
“嗯?还有事?”白柒转身。
顾砚辞走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个……你明日带在身上。”
白柒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清冽的药香:“这是什么?”
“金疮药,我改良过的,止血效果比寻常的好。”顾砚辞语气平淡,“还有些提神的药丸,困乏时含一颗。”
白柒眨眨眼,看着手里的瓷瓶,又看看顾砚辞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笑了:“书生,你这是在关心我?”
顾砚辞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红,别开视线:“大小姐是山寨主将,你若受伤,会影响士气。”
“哦——”白柒拖长了声音,把瓷瓶揣进怀里,“那我就收下了。谢啦!”
她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凑到顾砚辞面前,压低声音:“喂,书生,你最近是不是在写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顾砚辞心里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过是些寨务记录。”
“是吗?”白柒狐疑地看着他,“我那天看见你写的一页纸掉在地上,上面好像有什么‘霸道寨主’……”
顾砚辞呼吸一滞。
白柒却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读书人就爱写这些酸溜溜的东西。我走了,明天还要打架呢!”
她扛着熟铜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了。
顾砚辞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他摸了摸怀中那叠厚厚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除了《论霸道寨主与文明书生适配性》,还有《寨主今日多看裴某三眼之应对策略》、《论如何优雅地气走石虎》等等。
这些都是他夜深人静时写的,从来没打算给人看。
尤其是白柒。
他正想着,石虎从旁边走了过来。
这汉子刚才一直在暗处看着两人说话,此刻脸色不太好看。
“顾先生。”石虎瓮声瓮气地开口。
“石虎兄弟有事?”顾砚辞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石虎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你喜欢柒柒。”
不是疑问,是陈述。
顾砚辞眸光微闪,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淡淡道:“石虎兄弟何出此言?”
“我看得出来。”石虎握紧了拳头,“你看她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顾砚辞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石虎兄弟你呢?你不也喜欢大小姐吗?”
石虎被他问得一怔,随即梗着脖子道:“我、我跟柒柒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喜欢她!”
“所以,”顾砚辞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公平竞争便是。何必在此做口舌之争?”
“公平竞争?”石虎哼道,“你一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凭什么跟我争?”
“凭我能帮大小姐打理寨务,规划未来。”顾砚辞语气平静,“凭我能为她出谋划策,让她少受伤,少走弯路。石虎兄弟,喜欢一个人,不是整天围着她转就够了。你要想想,你能给她什么。”
石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能给柒柒什么?一身蛮力?可柒柒自己力气就大得惊人。
忠心保护?可柒柒武功高强,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他保护。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可以为她拼命!”
“命只有一条。”顾砚辞看着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才能一直守着她。”
他说完,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石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是啊,他能为柒柒做什么?
除了打架,他还会什么?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
宇文霸在军帐里辗转反侧,想着明天的战事。
白柒在房里擦拭她的熟铜棍,想着明天的埋伏。
顾砚辞在灯下继续写他的“秘笈”,想着明天的战术。
石虎在院子里练了一夜的拳,想着顾砚辞的话。
而远在北境的楚瑶光,刚刚收到青云寨传来的密信。
得知宇文霸大军已至,她眉头紧锁,立刻修书一封,让信使连夜送回。
信中只有一句话:“若事不可为,可弃寨北来,我必接应。”
但她知道,以白柒的性子,绝不会弃寨而走。
这场仗,必须赢。
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宇文霸整顿残兵,做最后一搏。
青云寨严阵以待,准备关门打狗。
而某个书生在袖中藏好了新的计策,某个寨主在怀中揣好了某人送的金疮药。
这一战,注定要载入苍云山的史册。
至少,载入某本书生正在偷偷写的《青云寨大事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