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以为,本帅当真会信尔等这拙劣的缓兵之计?”斡离不眉峰冷挑,语气中满是不屑与嘲讽。
帐内烛火摇曳,斡离不的声音却似淬了寒冰,穿透周遭嘈杂,如冰冷铁锥般直直锐刺王禀耳畔。
案几上,那颗尚在微微跳动的羊心沾染着暗红血迹,旁侧白时中死不瞑目的头颅双目圆睁,二者交织成一幅令人胆寒的炼狱图景。王禀死死盯着那惨状,瞳孔骤然收缩,周身血意仿佛被瞬间抽走,霎时间凉透半截,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输了。
过往种种谋划在脑海中碎裂,只剩下这冰冷的现实——彻彻底底地输了。
那三十条鲜活的性命,曾怀着报国之志奔赴险境,到头来,换来的不过是一场被敌人肆意嘲弄的天大笑话。
斡离不俯身盯着王禀那张写满绝望的面庞,喉间溢出畅快淋漓的大笑,那笑声粗砺而狂傲。他向来偏嗜这种滋味——如同猫戏老鼠般,亲手将敌人的希望一点点捏碎的滋味。
“带下去,好生‘伺候’着。”斡离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目光扫过帐内一众手下,语气狠戾,“本帅倒要亲自看看,这些自诩忠勇的南朝人,骨头究竟有多硬。”
——
快马加鞭的信使冲破夜色,将前线败讯传回汴梁时,皇城已浸在后半夜的死寂之中。
御书房内,烛火昏沉,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李纲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种师道眉头紧锁,苍老的脸上满是难掩的悲痛与绝望,众人皆沉默不语,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室内回荡。
唯有两人神色与周遭格格不入。
其一便是当今陛下赵桓,他静静坐于龙榻之上,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脸上无怒无悲,那过分的平静反倒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令人心悸。
另一位便是素有“病阎王”之称的许奉,这位身着粗布衣衫的怪医,一手捻着颔下稀疏的山羊须,那双常年浑浊的眼眸中,此刻竟闪烁着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与室内悲戚氛围格格不入。
“陛下……是老臣无能,未能识破奸计,错信了白时中……”张叔夜重重跪伏于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满是自责与愧疚。
“非也,你并无过失。”赵桓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张叔夜的自责,“白时中亦无错。他从始至终都知晓自己的使命,是以己之命,将这出戏圆满演完了最后一场。”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的众人尽皆怔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
“演戏?”李纲率先回过神,往前半步,脸上满是困惑,不解陛下为何会将生死大事比作一场戏。
“正是演戏。”赵桓缓缓起身,袍角扫过地面,径直步至许奉面前,对着这位民间怪医深深一揖,姿态恭敬,“先生,先前的铺垫已毕,接下来,便全看您的了。”
许奉见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眼中的兴奋更甚:“陛下尽管放心,那三十位为国赴死的兄弟,他们的性命断不会白费,定能换来一场惊天逆转。”
他说着从怀中摸索出一个古朴的小瓷瓶,瓶身泛着哑光,表面还刻着细密的纹路,小心翼翼地递与赵桓:“斡离不那贼子箭上所淬之毒,老夫已彻夜解析透彻。此瓶中的膏状物,乃是老夫以那毒血为引,再配上七七四十九种至毒草药,耗时三日新炼就的‘回礼’。”
“此物看似寻常,实则无色无味,便是经验老道的药师也难察觉。寻常毒药见血封喉,此毒却尚在其次。其最烈之处,在于能附着于尸身之上,每逢阴雨天便会化作肉眼难见的细微飞沫,借着风势四处飘散。人畜一旦吸入,初期仅表现为发热咳嗽,与风寒之症别无二致,然三日之后,毒性便会发作,肺腑尽数溃烂,届时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敢死队出发之前,老夫已让每人都饮下一小口此毒。他们……从踏出营门的那一刻起,便已是行走的最大毒源!”
许奉的话音落下,整个御书房内瞬间陷入死寂,落针可闻,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李纲、种师道等人脸上的悲痛瞬间被震惊取代,他们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以看魔鬼般的目光死死望着赵桓与许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两位决定王朝命运的人物。
此刻,他们终于彻底明白过来——先前所谓的抢药计划全是幌子,让敢死队奔赴敌营送死,才是陛下真正的意图!
白时中传回的情报句句为真,可赵桓却早已将计就计,故意让斡离不“识破”这看似拙劣的缓兵之计,就是要引诱他将那些身怀剧毒的敢死队尸身,尽数带回自己的大营之中!
这哪里是什么计谋,分明是以三十条忠勇之魂的性命,再加上白时中一位大臣的头颅作为赌注,布下的一场玉石俱焚的绝户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