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桐港的空气中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咸涩海风裹挟着金属寒意向面袭来,连往日喧闹的涛声都似被压低了几分,整座港口被无形的压迫感牢牢笼罩。
港口之内,大宋水师战船已悉数扬帆远撤,船帆在天际线下拉出浅淡剪影。而港外辽阔海面,二十艘前所未见、通体墨黑的巨舰正以严密半月阵铺开,如蛰伏巨兽将刺桐港出入口死死封锁。这些巨舰船身高耸巍峨,宛如移动的海上堡垒,舰艏雕刻着狰狞兽首,桅杆上飘扬的红底白十字旗帜格外刺眼,数十门黑洞洞的炮口从舰舷两侧伸出,恰似死神凝视的眼眸,无声彰显着不可一世的傲慢与强横。
无数百姓与商贾自发聚集在远处滩涂及城郊山丘,人群中不时传出低低惊叹与窃窃私语,众人皆神色惶惶,手搭凉棚心惊胆战地遥望港口。这是他们世代栖居的家园,亦是东南沿海最繁华的商港,如今被异邦舰船封锁,首次直面遥远文明赤裸裸的武力威慑,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不安。
临时行辕大堂内,福建安抚使林宗海与转运使王伯言正焦灼踱步,额上布满细密汗珠,如热锅蚂蚁般坐立难安。他们刚从水师提督口中得知敌我实力悬殊——对方最小战船的排水量,竟比大宋最大福船还阔出一圈,舰上火炮的数量与口径更是呈碾压之势,己方水师的旧式火炮根本无法造成有效打击。
完了,完了……此番若真刀真枪开战,别说水师抵挡不住,整个泉州港怕是都要被这些红毛番的火炮炸成焦土啊……林宗海停下脚步,扶着案几喃喃低语,声音里满是绝望。他在泉州为官二十余载,从码头小吏做到一方安抚使,毕生心血都倾注在这座港口的繁荣上,此刻眼中满是痛惜。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沉稳脚步声,赵桓在一众身着玄甲、腰佩长刀的禁军护卫下步入大堂。禁军将士身姿挺拔、神情肃穆,瞬间为焦躁的堂内注入一股安定之力。其身后紧随风尘仆仆的宋应星,袍角还沾着旅途尘土,身旁跟着一群格物院匠师,这些人虽面带疲惫,眼神却闪烁着好奇与热忱,不时探头打量堂内局势。
一名侍从快步上前躬身禀报:陛下,那些红毛番使者已抵达港口码头,正候旨意登岸。
宣他们进来。赵桓走到大堂主位龙椅落座,手指轻叩扶手,神色平静如水,仿佛眼前危机不过是寻常琐事。
片刻后,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队由十余位金发碧眼外邦人组成的使团,在宋朝官员惊异的注视下昂首阔步步入堂中。这些人身形高大,穿着与中原迥异的服饰,腰间佩着长剑,步履沉稳,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为首者是位身材格外高大的中年男子,鼻梁高挺如鹰钩,深凹眼窝中眼神锐利,透着狂热与贪婪。他身着一套打磨锃亮的华丽板甲,甲片在堂内烛火映照下泛着冷光,外罩绣有醒目红十字的白色罩袍,腰间悬着一柄装饰精美的骑士剑。此人名唤巴赫拉姆,是这支舰队的副指挥官,既是来自圣殿骑士团的虔诚骑士,亦是常年在海上劫掠的冷酷奴隶商人。
他停下脚步,轻蔑地扫视堂内宋朝官员,在他眼中,这些身着宽袍大袖、面容温和的官员虽衣着华丽却文弱不堪,根本不值一提。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龙椅上那位过分年轻的东方君主身上,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与不屑。
面对大宋皇帝,他连最基本的抚胸礼都懒得行,仅微微昂首、下巴微抬,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示意了下。
我谨代表全能吾主,及身后伟大的神圣海洋同盟,向东方君主致以最的问候。他操着生硬的拉丁语,话语经身旁通晓两国语言的翻译官蹩脚转述,字里行间满是不加掩饰的居高临下。
我们此番远道而来,一是将主的荣光传播至这片古老土地,二是与贵国开展贸易。
这是我方提出的条件,望贵国君主速速应允。
说罢,他从身后侍从手中接过一卷泛黄羊皮纸,随手掷在光洁地砖上,纸张落地发出的轻响,满是挑衅意味。
一、开放贵国所有沿海港口,允许我方商船与战船随时自由停靠补给,并需提供必要物资支援;
二、我方人员在贵国境内享有完全治外法权,不受贵国律法管辖,纠纷需交由我方裁决;
三、所有贸易商品价格由我方单方面制定,享受不超过百分之一的固定税率,贵国不得随意加价征税;
四、允许我方在贵国各主要城市修建教堂,派遣传教士传播主的福音,贵国百姓不得干涉。
作为回报,巴赫拉姆说到此处,嘴角勾起残忍笑意,眼神闪过一丝威胁,我方将保证贵国商船在我方掌控的势力范围内免受海盗侵扰——当然,前提是贵国遵守上述条件。
这哪里是谈判条件?每一条都充斥着对大宋主权的践踏,分明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
大堂之内,宋朝官员听完翻译后尽皆怒容满面、面色铁青,不少人攥紧袍袖下的拳头,气得浑身微颤,若非碍于陛下在场,早已出声驳斥。
然而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赵桓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清淡,却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甚至没低头看那掷在地上的羊皮纸,反而身体微前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傲慢的外邦使者,眼神带着一丝玩味。
你们提出的条件,朕已知晓。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既然你们带来了,朕亦想让诸位见识下我大宋独有的……。
话音刚落,他抬手轻拍两下,清脆掌声在安静的大堂内格外清晰。
只见宋应星立刻会意,转身带领两名身着短打的格物院匠师上前,三人共同抬着一个蒙着厚重黑布的长条形物件,下方垫着木架,看起来颇为沉重。
巴赫拉姆见状,不屑地撇撇嘴,眼中满是鄙夷。在他看来,东方人除了丝绸、瓷器、茶叶这些华而不实的奢侈品,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他以为这又是件用来炫耀的工艺品。
然而当赵桓亲自起身,走到物件前,亲手将黑布猛地掀开时,巴赫拉姆脸上的轻蔑瞬间凝固,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那赫然是一杆……造型奇特的枪!
一杆通体精铁打造、造型流畅优美、泛着冰冷金属光泽,且他从未见过的步枪!其枪管长度远超欧洲火绳枪,枪身雕刻着细密防滑纹路,中部装有精巧击发结构,看不到火绳痕迹,最令人惊异的是,枪管上方还装着一具小巧的、嵌着琉璃镜片的望山(瞄准镜),镜片在烛火下闪着幽蓝光晕,透着神秘而强大的气息。
这正是赵桓凭借后世记忆,依据燧发枪原理,下令格物院集中全院之力,耗费数年心血、历经无数次试验打造出的第一批成品,领先这个时代整整五百年的靖康元年式步枪!
此物,名为。赵桓伸手拿起步枪,入手微凉,他轻抚冰冷光滑的枪身,目光却如锋利刀锋般缓缓扫过巴赫拉姆的脸庞,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一向认为,谈判的基础,在于双方对的认知基本对等。若一方手握,另一方却一无所知,那便不是谈判,而是训诫。
此刻,赵桓缓缓端起步枪,将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对准巴赫拉姆的眉心,动作沉稳坚定,
现在,你可愿与朕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何为真正的、平等的自由贸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