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无光,而是感官、思维乃至存在感都被剥离、稀释、融解的绝对之暗。
李明吴的意识如同一粒尘埃,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中漂浮。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自我。他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壶中界,感觉不到那曾与他性命交修的“世界种子”。唯有最后那点燃星火时,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决绝,还留下一点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烙印,证明着“我”曾存在。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点微温,自那意识烙印的深处悄然弥漫开来。不是能量,不是光,更像是一种……“存在”的确认。
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感应,如同沉睡的神经末梢被轻轻触动,重新连接。
是……壶中界?
不,不再是那个拥有固定形态、可以加速植物生长的壶中界了。那更像是一种……根源性的联系,与他灵魂核心处那一点几近熄灭的“萌芽”法则共鸣。
“明吴……”
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带着哽咽与难以置信的颤抖,如同穿透了万古冰层的第一缕春风,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
是杜梦琪。
意识开始艰难地聚拢,如同散落的星辰被无形的引力重新牵引。感官一点点回归,首先感受到的是沉重的、几乎无法动弹的躯壳,以及体内那空空如也、如同被彻底犁过一般的经脉与丹田。剧痛、疲惫、神魂撕裂般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残忍的“活着”的实感。
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叹息之壁”另一侧的恐怖景象,也没有归墟的死寂与混乱。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的、柔和的光。光源于他们所在之地的上空,并非日月,而像是某种自发的、弥漫在空气中的微光,照亮了一片奇异的空间。
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巨大的、封闭的……“腔体”之内。脚下是温暖而柔软、带着淡淡生命气息的暗褐色“地面”,踩上去略有弹性,如同某种生物的活体组织。四周是同样质感的、向上合拢的“壁”,壁上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各色交织的能量流,如同呼吸般明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既有万物初生般的纯净与活力,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亘古的寂灭余韵。
“开拓者号”就静静地停在他们身边,舰体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纹与侵蚀的痕迹,灵光彻底黯淡,仿佛一件刚从万古坟墓中挖掘出的史前遗物,显然已彻底报废。青玄真人、泽拉图、艾尔拉娜等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周围,个个气息奄奄,昏迷不醒,但胸膛微微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杜梦琪跪坐在他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抓着他的手,四象之力化作最温和的滋养能量,一点点渡入他干涸的体内。
“我们……没死?”李明吴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没有……”杜梦琪用力摇头,泪水终于滑落,“我们穿过了‘叹息之壁’。这里……就是壁垒之后。”
李明吴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着这个奇异的“腔体”。他的神念几乎无法离体,但凭借与壶中界(或者说其本源核心)那点微弱的联系,以及掌心那枚同样黯淡无光、却并未彻底破碎的“心核”,他能感觉到——这里,没有“归墟”那吞噬一切的腐朽与终结法则。
相反,这里流淌的,是一种极其稀薄、却本质极高的……“生”的气息。一种在绝对寂灭的边界上,顽强残存,甚至可能正在缓慢“萌发”的生机。
“钥匙在桥下……”李明吴喃喃自语,目光落在了脚下这温暖柔软的“地面”,“难道……这整个地方,就是‘钥匙’?或者说,‘钥匙’就在这片土地之下?”
就在这时,他灵魂深处那点与“萌芽”法则、“世界种子”残骸相连的感应,忽然轻轻跳动了一下,指向这片腔体空间的某个方向,传递出一种微弱的、却带着孺慕与渴望的牵引感。
同时,他掌心的“心核”也似乎被这气息触动,表面那融合的碎片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
“有什么东西……在那边。”李明吴支撑着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
杜梦琪连忙扶住他:“你的消耗太大了,我们先恢复一下,等大家……”
她的话音未落,一阵轻微的呢喃声响起。
“寂灭……与新生之界……” 是艾尔拉娜,她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正用手轻轻抚摸着脚下的“地面”,翠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迷醉与震撼,“我感受到了……最古老的生命律动,虽然微弱,但本质……远超我所知的任何生命之源!这里……是‘初生之土’(the cradle Soil)!”
紧接着,青玄真人也闷哼一声,挣扎着盘膝坐起,迅速检查自身状况后,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此地方圆,法则……残缺却纯净,竟无半分归墟侵蚀之痕!恍若……天地未开之混沌初定!”
泽拉图的化身闪烁了几下,重新稳定,冰冷的电子音也带上了分析性的语调:“检测到环境存在低强度、高优先级的未知能量场。物理常数与已知宇宙存在细微偏差。建议优先恢复基本行动力,并对该区域进行谨慎探索。”
众人陆续醒来,虽然个个重伤虚弱,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所处环境的极度好奇,暂时压倒了身体的痛苦。
他们活下来了,穿越了连归墟都无法完全吞噬的“叹息之壁”,抵达了一片未知的、可能蕴藏着“世界种子”起源与对抗归墟最终秘密的“初生之土”!
李明吴在杜梦琪的搀扶下,顺着灵魂中那微弱的牵引,缓缓走向腔体的一侧。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温暖、流淌着微弱能量流的“壁”。
就在他指尖接触的瞬间——
嗡!
一段破碎、混乱、充满了绝望与不屈意志的画面,如同洪流般冲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无数星辰在灰色的潮汐中熄灭……
看到了庞大的、难以名状的舰队在最后的闪光中冲向黑暗……
听到了亿万生灵在寂灭前最后的祈祷与呐喊……
感知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代表“存在”本身的意志,在“终结”的压迫下,碎裂、分散,将最后的火种投向无垠的虚空……
其中一道最微弱、却带着最纯粹“生”之概念的碎片,划破了万古的黑暗,坠向了……他来的方向,那个被遗忘的、名为“地球”的边陲角落……
“这是……‘星穹同盟’的……寂灭回响?”李明吴猛地收回手,脸色变幻不定。
这片“初生之土”,并非天然形成。它极有可能是“叹息之壁”在隔绝归墟的同时,也凝聚、保存了那些被归墟吞噬的宇宙、文明最后残存的“生”之印记,历经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才孕育出的、一片奇迹般的“遗孤之地”!
而他所融合的“世界种子”,或许正是那场终极寂灭中,某个至关重要的“存在”碎片所化!
牵引感再次传来,比之前清晰了一丝,仿佛在催促他,前往这片“初生之土”的核心。
李明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身旁的同伴。
前路依旧未知,危险可能潜藏在任何角落。但他们找到了这里,找到了这绝境之下的唯一生路,也找到了可能与归墟最终对决的线索。
“我们走,”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重新燃起的坚定,“去看看这‘初生之土’的核心,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