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台普斯中心那令人心碎的终场哨声，仿佛依旧在耳畔回荡。
孟菲斯的夏夜，闷热而潮湿，与洛杉矶那晚喧嚣后的清冷截然不同。高德独自一人躺在公寓宽敞的沙发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霓虹投映进来的、不断变幻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闭着眼，但脑海中无法控制地反复播放着抢七大战的最后画面——他那记几乎要逆转乾坤的抛投，在篮筐上绝望地颠了几下，最终无情滑出；保罗·加索尔力压拉马尔·奥多姆，抓下那个决定性的篮板；还有科比·布莱恩特在赛后，于漫天绿色彩带中，与他那短暂而复杂的一握。
“打得不错，小子。”科比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比赛时的嘶哑，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历经鏖战后对 worthy opponent（值得尊敬的对手）的认可，以及……一丝属于胜利者的、不易察觉的怜悯。
这丝怜悯，比任何嘲讽都更让高德感到刺痛。
他猛地坐起身，抓过身边的一个篮球，紧紧攥在手里，皮革粗糙的触感带来一丝真实感。西决，他们触摸到了西部之巅，距离总决赛，距离那梦想的舞台，只差那么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如同天堑。
“还不够强……”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场均30+的全能数据，最佳一阵的认可，球队毫无争议的领袖……但在终极的舞台，面对科比这样的对手，面对加索尔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匹配其全明星身份的能量，他依然感到了力有未逮。那种在最高强度对抗下，决定比赛走向的绝对统治力，他还不完全具备。
手机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是安妮·海瑟薇发来的信息。内容很简短，透着关切：“还在想比赛吗？别太苛责自己，你已经做到了最好。我很担心你。”
高德看着屏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安妮在纽约，她在为新电影做准备，日程排得满满。而他，即将投入又一个漫长赛季的备战，重心在孟菲斯。他们就像两颗轨道偶尔交错的星辰，大多数时间，只能在通讯信号中感受彼此的存在。上一次深入交谈是什么时候？高德甚至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最近几次视频，安妮眉眼间的倦容，和他自己因为复盘比赛而偶尔的走神。
他回了条信息：“我没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你那边很晚了吧，早点休息。”
放下手机，那种熟悉的、名为“距离”的无力感再次蔓延开来。他爱安妮，欣赏她的才华与独立，但职业篮球运动员的生活，注定充斥着奔波、集训和封闭的客场之旅。聚少离多，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就在这时，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他有些意外——姚明。
“大姚哥。”高德接通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高德，在孟菲斯？”姚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浑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刚刚结束了一个同样失意的赛季，火箭再次折戟首轮，身体的磨损和球队的困境让他也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嗯，刚回来没多久。”
“抢七我看了，”姚明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打得很硬气，虽败犹荣。”
“荣不了啊，大姚哥。”高德苦笑一声，“输了就是输了，离总决赛就差一步，这种感觉……太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姚明缓缓说道：“我懂。但这种滋味，你得记住它。它会成为你下次站上那个舞台时，最强大的动力。”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郑重，“打电话给你，除了安慰，还有件事。篮协那边，最近可能又会联系你。”
高德眉头一皱。自从上次他强硬拒绝那份不平等的“卖身契”后，他与篮协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国内媒体对他口诛笔伐，“拒招门”的标签至今还贴在他身上。虽然随着他在NbA的表现愈发耀眼，一些极端声音小了些，但隔阂依旧深重。
“他们还想干什么？又是那份协议？”高德的语气冷了下来。
“不太一样。”姚明解释道，“明年就是北京奥运会了，这是头等大事，压倒一切。上面下了死命令，要组建最强阵容，在家门口打出风采。你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这次，他们可能会换一种方式，姿态应该会放低一些。”
“换汤不换药。”高德哼了一声，“无非是觉得我现在名气更大，商业价值更高，想再利用一次罢了。大姚哥，我不是不愿意为国效力，但前提是尊重和科学。我不想我的职业生涯因为无休止的、不合理的征调而提前报废。”
“我明白你的坚持，高德。”姚明的语气带着理解，也有一丝无奈，“我也在尽力斡旋，推动更职业化的管理方式。但你要知道，在国内的环境里，‘大局’和‘集体’这两个词的分量有多重。我的建议是，这次如果他们主动接触，你可以听听他们的条件，但底线一定要守住。明确你的参赛范围——只打奥运会这种顶级赛事，保障训练和医疗的自主权，商业权益必须清晰划分。这是你的权利，也是对你职业生涯负责。”
姚明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高德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奥运会……北京2008……任何一个中国运动员都无法拒绝在家门口代表祖国出战的诱惑。那是无上的荣光。可这荣光的背后，是否依然隐藏着让他窒息的枷锁？
“我知道了，谢谢大姚哥。我会考虑的。”高德深吸一口气说道。
“嗯，有消息我再通知你。另外，”姚明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自己也要做好准备，一旦松口同意谈判，国内的舆论可能会再次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有人会为你说话，但也少不了骂你‘投机’、‘耍大牌’的。这需要一颗大心脏。”
挂掉姚明的电话，高德感觉更加烦躁了。篮球场上的失利，感情上的疏离，现在又加上国家队的复杂博弈……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沉睡中的孟菲斯。这座城市接纳了他，见证了他的成长，从他作为一个懵懂新秀，到如今成为这里的标志。球迷们的爱戴是纯粹的，他们不会因为他一场比赛的失利而改变，也不会在意他与篮协的纷争。这里，是他的根基，他的避风港。
然而，他也清楚，NbA的世界同样残酷。湖人击败了他们，与凯尔特人会师总决赛，无论谁最终捧杯，都意味着联盟的格局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强大的对手不会停下脚步，科比不会，加内特、皮尔斯、雷·阿伦也不会。而他的球队呢？
保罗·加索尔离开了，换来了奥多姆、克里坦顿和一些未来资产。奥多姆天赋异禀，但他的不稳定性和情绪化，能否在漫长的赛季和残酷的季后赛中成为可靠的倚仗？马克·加索尔，保罗的弟弟，那个在西班牙联赛打球的大个子，真的能如他哥哥所说，很快适应NbA并提供即战力吗？还有凯尔·洛瑞，他在进步，但距离顶级控卫还有差距；托尼·阿伦的防守不可或缺，但进攻端几乎是黑洞；迈克·米勒又老了一岁……
球队总经理克里斯·华莱士和主教练麦克·弗拉特罗肯定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后续的引援和交易，试图围绕他打造更具竞争力的阵容。但这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高德握紧了拳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最终的提升，还是要靠自己。”
他转身走向公寓内的私人健身房。失败的感觉如同炽热的余烬，灼烧着他的内心。他不能任由这余烬熄灭，变成冰冷的死灰，他必须让它成为燃料，点燃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他需要增肌，以应对更高级别的对抗，尤其是在季后赛的肉搏中；他需要继续打磨背身技术，让低位单打成为更稳定的得分手段；他需要优化投篮选择，提高在包夹下的出球速度和准确性……
训练馆的灯光亮起，照亮了他坚毅的面庞。他踏上跑步机，开始今晚的体能恢复训练。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运动服，肌肉的酸痛感传来，但这反而让他感到一种真实的、可以掌控的充实。
远离了赛场的喧嚣，远离了媒体的炒作，远离了感情的纠葛和利益的博弈，只有在这里，在这片方寸之地上，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和器械的声响，他才能找到最纯粹的自我——那个一心只想打好篮球，不断超越极限的高德。
他不知道篮协会何时以何种方式再次接触他，他不知道与安妮的未来会走向何方，他也不知道下个赛季的灰熊能走多远。
但他知道，这个夏天，他必须将自己投入到炼狱般的训练中。西决的失利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远方的号角已经吹响，那是北京奥运的召唤，是下个赛季复仇的誓言，是他内心对总冠军从未熄灭的渴望。
他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打破所有的壁垒，强到足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强到足以让孟菲斯的蓝色，最终染指那枚金色的奥布莱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