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使臣周主事灰头土脸、心神不宁地离开了瓦剌大营，他带走的，不仅仅是谈判破裂的消息，更是“太上皇已然疯魔”这颗足以在大明朝廷掀起滔天巨浪的重磅炸弹。
而他身后那片草原营地里，关于南人皇帝在谈判中种种惊世骇俗的“表演”，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各个角落，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太师也先的耳中。
中军大帐内，也先听着伯颜帖木儿和赛刊王略带讥讽的详细汇报，脸上那玩味的表情越来越浓。当听到林锋然索要《穿越生存手册》、辣椒种子、太阳能充电宝、肯德基乃至特种部队时，他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洪亮而酣畅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活宝！果然从未让本太师失望！”也先拍着大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穿越生存手册》？他以为自己是在玩游戏闯关吗？还要辣椒种子？肯德基？这是想把我的草原当成他的御膳房了？哈哈哈！”
伯颜帖木儿皱着眉头：“太师，这南人皇帝分明是吓破了胆，彻底失心疯了。留着只怕也是个笑话，不如……”
也先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目光却变得深邃起来：“笑话？伯颜，你看问题总是太简单。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笑话’，才更显得……奇货可居啊。”
赛刊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太师高见。一个正常的、有骨气的皇帝，对我们而言，用途反而单一。要么换赎金，要么杀之立威。但一个如此疯癫、言行荒诞的皇帝，就像一把形状古怪的钥匙，或许能打开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锁。”
也先赞许地看了赛刊王一眼：“没错。明朝如今立了新君，北京城里那位于谦正在拼命整军经武，试图重振士气。如果我们送回一个正常的上皇，哪怕他再无能，也会成为明朝内部一个潜在的分裂点，让主战主和两派争执不休。但如果我们送回去的，是一个满嘴胡话、行为乖张的疯子呢？”
也先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那效果可就截然不同了。明朝君臣会如何对待一个疯了的太上皇？是觉得耻辱，急于掩盖？还是心生怜悯，依旧尊奉？无论哪种，都足以让他们的朝局更加混乱，人心更加浮动。朱祁钰那个小子，面对一个疯了的哥哥，是会更放心呢，还是更头疼？朝野舆论又会如何？”
伯颜帖木儿似乎有些明白了：“太师的意思是……留着他，就像往南边的池塘里扔进一只怪模怪样的癞蛤蟆，虽然咬不了人，却能恶心所有人，把水搅浑？”
“比喻粗俗，但道理不差。”也先笑道，“而且，你们不觉得，他这些疯话，有时候细想起来，也并非全无道理吗？比如他之前提到的‘后勤补给’、‘内部不稳’，虽然用词古怪，却点中了要害。这次又要什么‘辣椒’、‘卫生纸’，虽荒谬，却显露出他对享乐和舒适的极致追求。这样一个又疯又有点歪理、还贪图享受的废物皇帝，若是将来……有机会被我们‘送’回明朝，甚至‘扶’上某个位置，岂不是比一个精明能干的皇帝，更容易被我们掌控？”
也先的野心，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赎金，更是一个能长期搅乱明朝、甚至可能被瓦剌暗中操控的傀儡！而林锋然表现出的“疯癫”和“无能”，在他眼中，恰恰成了最容易掌控的“优点”！
价值评估，在这一刻彻底清晰。
也先做出了最终决定：“传令下去，好生看管这位‘活宝’皇帝。不必虐待，但也绝不能让他跑了。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无关紧要的可以适当满足一点，比如……他不是嫌肉没味吗？派人去南方商人那里看看，有没有他说的那种‘辣椒’种子，弄点来给他，我倒要看看他能种出什么花来。至于其他的，哼，让他做梦去吧。”
“是！”伯颜帖木儿和赛刊王齐声领命。伯颜帖木儿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别扭，但太师的命令他绝对服从。
也先的观望期结束，决策已下：长期圈养，以待其时。
这道命令悄然改变着林锋然在营地中的处境。虽然自由依旧被严格限制，但明显的虐待和羞辱减少了。他的伙食标准在“美食外交”的基础上又略有提升，甚至有一天，伯颜帖木儿真的扔给他一小包干瘪的、红色的种子，瓮声瓮气地说：“你要的辣椒种子！太师赏你的！看你能种出个啥！”
林锋然捧着那包辣椒种子，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他一时嘴瓢提出的要求，竟然真的被满足了？这算什么？疯子的特权？也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因为“疯癫”而获得了一种畸形的“保护”。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反而更加警惕。也先的“善意”，背后必然有着更深层的算计。
他继续扮演着“说书先生”和“美食顾问”的角色，但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他留意着萨仁阿妈的动向，那位小姐的病情似乎暂时稳定了一些，但药瓶的问题显然没有解决。他也时刻警惕着四周，期盼又害怕那个神秘黑衣人的再次出现。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林锋然又一次被帐外极其轻微的响动惊醒。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帐帘。
帐帘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掀开，那个娇小的黑衣身影如同暗夜精灵般滑了进来。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更加敏捷，也更加警惕。
“是我。”她低声道，依旧是那清晰的汉语。
林锋然的心脏狂跳起来，又是她！
黑衣人没有废话，直接压低声音快速说道：“上次之事，我已知晓。”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虽言行……跳脱，但或许歪打正着，更能掩人耳目。”
林锋然一愣，没明白意思。
黑衣人继续道：“长话短说。那药瓶，关系重大，乃是一位极重要之人续命之物。南边渠道已断，获取极难。我等计划救你离去，届时需你协助，将此药瓶安全带回关内，交予接应之人。此事若成，于你而言，亦是天大功劳，朝廷必不会亏待于你！”
林锋然听得目瞪口呆！救他走？还要他帮忙带药瓶？这药瓶到底是什么来头？那位“小姐”究竟是谁？
“我……我怎么帮？我自身难保……”林锋然声音发颤。
“具体计划尚未完全妥当，时机亦需等待。你只需做好准备，届时听从指令即可。切记，药瓶务必藏好，绝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平日里，你依旧如常，越显得疯癫无用越好！”黑衣人语速极快，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那你们是谁？”林锋然忍不住问。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低声道：“‘黑莲净世，复见青天’。记住这句话便可。其他的，莫要多问，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黑莲？！林锋然猛地想起那夜惊鸿一瞥的木牌图案！果然是她！
他还想再问，帐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隐约的吆喝声，似乎有新的马队深夜入营？
黑衣人眼神一凛，瞬间收声，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退至帐边，侧耳倾听片刻。
“记住我的话！等待信号！”她最后叮嘱了一句，身形一闪，再次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锋然瘫坐在黑暗中，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手中的辣椒种子和怀里的药瓶，仿佛都变得重若千钧。
也先的算计，黑衣人的计划，药瓶的秘密，回家的希望……无数线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而他，这个看似疯癫无用的俘虏，恰恰处于这张网的中心。
他抬头望向帐外，听着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深夜来客？是谁？又会给这已然暗流汹涌的营地，带来怎样的变数？
（第9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