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最后一页审计报告叠齐，指尖在“合规建议”那栏停了两秒。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贴在玻璃上，像枚褪色的邮票。她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晚上七点十五分，监察部的办公区只剩她这盏灯还亮着。
“林监察，还没走？”门口传来保安老张的声音，他手里攥着串钥匙，“今晚台风过境，物业让早点锁门。”
林夏起身揉了揉肩膀，把报告锁进带密码的文件柜：“马上，您先去忙。”老张应了声，脚步声渐远。她收拾好桌面，将印有“监察部”字样的工牌塞进包里，金属牌面蹭过包内侧的夹层，那里放着半盒没拆封的胃药——上周连续加班做尽职调查，她在会议室晕过一次，医生说是低血糖加胃痉挛。
电梯下行时，林夏翻了眼手机。部门群里弹出新消息，是部长周明发的：“明日上午九点，302会议室，审议科创部设备采购项目合规性，全体监察员列席。”她回复“收到”，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点开与闺蜜苏晓的聊天框。置顶消息还停留在昨天：“夏夏，这周末同学聚会，你再不来就真成失踪人口了。”
林夏叹了口气，打字：“周末要盯项目现场，下次吧。”发送成功的瞬间，电梯门开了。她走出写字楼，晚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远处的霓虹灯在雨雾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分，林夏提前十分钟到了302会议室。监察部的同事陆续进来，坐在靠后的位置。她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昨晚整理的科创部采购项目背景：预算两百万，采购一批实验设备，供应商是成立不到一年的“锐科科技”。
九点整，周明走进会议室，身后跟着科创部部长陈凯和采购负责人李薇。陈凯穿着熨帖的西装，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手里拿着厚厚的项目说明书。李薇则显得有些紧张，坐下时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水杯，水洒在会议桌上，她慌忙掏纸巾去擦。
“先看ppt吧。”周明敲了敲桌子，陈凯打开投影。屏幕上开始播放采购方案，从设备型号到技术参数，条理清晰。林夏一边听一边记，笔尖在“供应商资质”那栏画了个圈——锐科科技的营业执照截图上，经营范围里并没有“实验设备销售”这一项。
“陈部，”轮到监察部提问时，林夏率先开口，“锐科科技的经营范围里，似乎没有相关设备的销售资质，这点怎么解释？”
陈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看向李薇，李薇立刻站起来：“是这样，锐科科技刚更新了经营范围，新的营业执照还在办理中，我们已经看过他们的变更申请文件，没问题的。”
“文件有留存吗？”林夏追问。
“有，在采购档案里，会后可以给监察部提供复印件。”李薇的声音有些发紧。
林夏点头，没再继续问。接下来的讨论还算顺利，其他同事提了些关于价格比对、验收标准的问题，陈凯都一一作答。散会后，周明叫住林夏：“你刚才问的资质问题，盯紧点。最近采购领域投诉多，别出纰漏。”
“我明白，周部。”林夏应道。她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收到李薇发来的消息，说变更申请文件已经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林夏起身去取，文件袋里装着锐科科技的变更申请表和工商局的受理回执。她仔细看了回执日期，是三天前——也就是说，在项目立项时，这家公司还不具备相关资质。
林夏把文件复印存档，然后拨通了李薇的电话。“李经理，变更申请是三天前提交的，而项目立项是半个月前，这不符合采购流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薇的声音带着恳求：“林监察，这事儿……其实是陈部特批的。锐科科技的设备性价比高，而且能赶在月底前交货，不影响科创部的季度考核。”
“特批也得符合合规要求。”林夏的语气没有松动，“按照公司规定，供应商必须具备相应资质才能参与采购，你们这属于先立项后补资质，已经违规了。”
李薇叹了口气：“我知道，可陈部说……监察部这边通融一下。林监察，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别太较真了。”
林夏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她入职监察部三年，这样的情况遇到过不少。有的部门为了赶进度、冲业绩，总会在流程上打擦边球，觉得监察部是“找茬的”，却忘了合规才是公司长远发展的基石。
下午，林夏把整理好的违规证据交给周明。周明翻了翻文件，眉头皱起来：“陈凯这是明知故犯。你去跟他谈一次，让他暂停项目，重新走采购流程。如果他不配合，就上报给总部合规委员会。”
林夏找到陈凯的办公室时，他正在跟人打电话。看到林夏进来，他对着电话说了句“先这样”，然后挂了机，脸上堆起笑：“林监察，稀客啊。坐，要不要喝杯咖啡？”
“不了，陈部，我是来谈设备采购项目的。”林夏直接开门见山，“根据监察部的调查，锐科科技在项目立项时不具备相关资质，该项目属于违规操作，需要暂停并重新走流程。”
陈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林夏，你这是小题大做。锐科的资质马上就下来了，而且设备都快生产好了，现在暂停，损失谁来承担？科创部这个季度的考核怎么办？”
“损失应该由违规操作的人承担，考核也不能以牺牲合规为代价。”林夏语气平静，“陈部，公司的《采购合规手册》里写得很清楚，供应商资质审核是立项的前提，您作为部门负责人，不该不清楚。”
陈凯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语气沉了下来：“林夏，监察部是不是太死板了？有时候灵活一点，才能把工作推进下去。你这样揪着一点小事不放，会影响部门间的协作。”
“合规不是小事，陈部。”林夏拿出那份变更申请文件，“锐科科技的变更申请是三天前才提交的，而项目立项已经半个月了，这中间的时间差，很容易让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如果这次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次会不会有人直接用没有资质的供应商？到时候出了质量问题，谁来负责？”
陈凯沉默了，他看着林夏，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知道了，项目先暂停。但我希望监察部能尽快完成重新审核，别耽误了实验进度。”
“只要重新提交的材料符合要求，监察部会在三个工作日内完成审核。”林夏收起文件，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陈凯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脸色不太好看。
回到办公室，林夏刚把情况汇报给周明，就收到了一条匿名邮件。发件人地址是乱码，内容只有一张照片——李薇和锐科科技的负责人在一家餐厅吃饭，两人对面坐着，桌上放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林夏的心沉了一下，她把照片保存下来，然后回复邮件：“还有其他证据吗？”
十分钟后，对方回复了一段录音。是李薇和锐科科技负责人的对话，里面提到“给陈部长的好处已经安排好了”“采购合同里的价格要做高五个点”。林夏攥紧了鼠标，指尖泛白。她没想到，这不仅仅是流程违规，可能还涉及利益输送。
林夏立刻拿着邮件和录音去找周明。周明听完录音，脸色铁青：“马上启动专项调查，封存科创部的采购档案，约谈李薇和锐科科技的负责人。另外，跟总部合规委员会报备，这事儿可能比我们想的更严重。”
接下来的一周，林夏几乎住在了办公室。她和同事们一起梳理采购流程，核对每一笔资金流向，约谈相关人员。李薇一开始还试图狡辩，但在录音和照片证据面前，最终承认了收受好处费的事实。她说，陈凯知道这件事，并且从中拿了更大的份额。
可当林夏去找陈凯时，他却矢口否认。“我承认在供应商资质审核上有疏忽，但利益输送绝无此事。”陈凯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李薇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才污蔑我。”
林夏拿出资金流向表，上面显示有一笔十万元的款项从锐科科技的账户转到了一个私人账户，而这个账户的持有人，是陈凯的妻子。“陈部，这笔钱怎么解释？”
陈凯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平静：“这是我妻子跟锐科科技负责人之间的私人借贷，跟采购项目没关系。”
“借贷有借条吗？还款计划呢？”林夏追问。
陈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林夏知道，他在撒谎，但目前的证据还不足以完全定他的罪。她把情况汇报给总部，总部决定成立专项调查组，进一步深入调查。
那天晚上，林夏加完班回家，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陈凯的妻子。她拦住林夏，眼眶通红：“林监察，求你放过老陈吧。那笔钱确实是借贷，我们家最近遇到点困难，他也是没办法……”
林夏看着她，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但合规是底线。如果陈部真的没问题，调查组会还他清白；如果他确实违规了，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陈凯的妻子还想说什么，林夏已经绕过她，走进了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像极了职场里那些忽明忽暗的规则。她掏出钥匙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冰箱上的磁贴发出微弱的光。林夏把包扔在沙发上，走到阳台，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手机响了，是苏晓打来的。“夏夏，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在处理一个项目，有点复杂。”林夏的声音有些疲惫。
“再复杂也得吃饭睡觉啊。”苏晓的语气带着担忧，“我今天去你家楼下的超市，听老张说你每天都半夜才回来。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林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些天，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既要顶住来自陈凯那边的压力，又要确保调查的公正性，还要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在苏晓的关心面前，所有的伪装都瞬间崩塌。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林夏吸了吸鼻子，“等忙完这阵，我请你吃饭。”
“这可是你说的。”苏晓笑了，“对了，你上次说的胃药，记得按时吃，别又忘了。”
挂了电话，林夏回到客厅，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盒过期的牛奶。她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外卖，点了份粥和小菜。等待外卖的间隙，她打开电脑，继续整理调查材料。
一周后，总部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陈凯利用职务之便，收受锐科科技好处费三十万元，并且在采购合同中虚增价格，造成公司损失十五万元。最终，公司决定解除陈凯的职务，追回全部非法所得，并将案件移交司法机关。李薇也被开除，并处以罚款。
消息公布那天，监察部的同事们都松了口气。周明拍了拍林夏的肩膀：“这次多亏了你，顶住了压力，守住了底线。”
林夏笑了笑，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她想起陈凯被带走时的眼神，想起他妻子通红的眼眶，想起那些被利益裹挟的规则。职场就像一片深海，监察者就是站在岸边的了望者，既要警惕暗流涌动，又要守住自己的方向。
那天晚上，林夏按时下了班。她去超市买了新鲜的蔬菜和水果，给自己做了一顿像样的晚饭。吃完饭，她坐在沙发上，打开苏晓发来的同学聚会照片。照片里，大家笑得灿烂，聊着各自的生活。林夏拿起手机，给苏晓发了条消息：“下周末，我有空。”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林夏的脸上。她知道，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监察部的办公室里，还会有新的报告等着她去审核，新的问题等着她去发现。但她不害怕，因为她始终记得，入职那天，周明对她说的话：“监察者的职责，不是寻找错误，而是守护正义。”
林夏关掉手机，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时钟在滴答作响，像是在为每一个坚守底线的人，默默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