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的手指停在那缕发丝上,指尖微微发颤。他盯着这根细软的金黄色纤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记忆深处。刚才战斗时的混乱、命石的灼热、塞琳娜脖颈上的血痕,全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此刻他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个画面——艾丹坐在铁匠铺的火炉边,用小锤轻轻敲开旧骑士剑的柄部夹层,取出一撮同样颜色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放进布袋里。那时他还问过,这是谁的。艾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很久,把布袋塞进了胸口。
他低头再看手中的发丝,颜色质地完全一样。不是巧合。这种东西不会出现在亡灵法师身上,更不会无缘无故缠在骨鸦的断指骨内侧。维恩用匕首尖轻轻拨动腐肉,确认发丝是从组织内部带出的,而不是后来附着上去的。它曾与活体相连,是某个人身体的一部分。他将发丝靠近鼻端,闻到一丝极淡的药草味,像是止血粉混合着陈年熏香的气息。这不是战场上的味道,更像是医馆里的气味。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肋骨处的钝痛还在,每一次吸气都像有锯齿在刮擦内脏。但他顾不上这些。脑子里开始拼凑线索:骨鸦原本是医师,女儿被献祭,从此堕落为亡灵之主。他曾试图用尸体复活亲人,失败后转而收集所有死者的头发。现在看来,那不是病态,而是某种执念的延续。他在保存她最后的存在。就像艾丹保存那一缕发丝一样。
维恩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他想起自己也曾把塞琳娜给的半块徽记贴身藏着,每次战斗前都会摸一下。那种感觉和现在握着这缕发丝是一样的。守护一个人留下的痕迹,哪怕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或者即将不在。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胸口的命石突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黑雾从灵枢位置渗出,在空中扭曲成模糊的龙形轮廓。伊格尼斯的声音直接撞进脑海:“别碰那东西太久。”
维恩猛地抬头,发现黑雾正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他立刻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了眩晕感。体内魔力开始紊乱,光明与暗黑两股力量不受控制地碰撞,左眼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强行压制住躁动,把命石按回胸口,低声问:“你知道这发丝是谁的?”
“骨鸦的女儿。”伊格尼斯的声音低沉下来,“十六岁,死于邪教徒的祭坛仪式。她的头发被割下作为‘灵魂锚点’,用来引导献祭能量。骨鸦赶到时只捡到了这一缕。”
维恩的指尖僵住了。他想起刚才幻视中的画面——一个少女被钉在祭坛上,银发散开,脸上却没有恐惧,只有平静。那个场景和塞琳娜被困在锁链中的样子重叠在一起。原来不是错觉,那是记忆残留的投影。命石吸收了某些信息,正在试图传递给他。
“所以他成了亡灵法师?”维恩的声音有些哑,“为了复活她?”
“不是复活。”伊格尼斯纠正道,“是保留。他知道死者无法真正归来,但他不愿放手。于是他学会操控尸骸,把每一个死去的人当成容器,寻找她灵魂的痕迹。他收集头发,是因为那是生命最接近灵魂的部分。你说他是怪物,可你呢?当你抱着塞琳娜不肯松手的时候,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维恩没有说话。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塞琳娜,她的脸贴在他的肩头,呼吸微弱但平稳。颈间的伤口已经结痂,手指还抓着他的衣角。他慢慢抬起右手,将那缕发丝小心卷起,塞进晨曦匕首的鞘内侧。那里原本只放了一张从灰烬镇带出来的旧纸条,上面写着“活下去”。现在多了一样东西。他没有烧掉它,也没有扔掉。他知道有些执念不该被抹去,哪怕它通向黑暗。
伊格尼斯的影子渐渐消散,最后一句留在空气中:“仇恨会让人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你现在看到的,是他走过的路。”
维恩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和塞琳娜轻微的鼻息。他感觉到灵枢表面有细微的裂纹在扩展,黑雾偶尔逸出,又被他强行压回去。每一次压制都需要消耗意志力,但他不能放松。一旦失控,不仅他自己会陷入反噬,连塞琳娜也可能被波及。
他想起雷恩说的地脉深处,想起艾丹临终前交出的剑,想起沙影提到的命石源头。这一切都在指向同一个地方。而骨鸦,这个被世人称为“亡灵之主”的男人,竟然也是被同一场阴谋摧毁的受害者。他们都在找什么?答案不在战场上,也不在杀戮里。而在那些被掩埋的记忆中,在那些没人愿意提起的过去里。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祭坛裂缝中残留的黑色黏液上。那不是普通的污渍,而是某种术法残留的能量痕迹。他伸手蘸了一点,发现液体在接触到命石碎片时产生了微弱共鸣。这说明骨鸦在这里做过不止一次仪式,而且目的不只是囚禁塞琳娜。他在尝试连接某个更深的东西。
维恩缓缓站起身,动作很慢,生怕惊醒怀中的塞琳娜。他走到祭坛前,用匕首撬开裂缝边缘的石块,挖出一小片沾着黏液的碎晶。这块晶石原本嵌在墙内,应该是用来稳定空间结构的。但现在它已经失效,表面布满蛛网状裂痕。他把它收进腰包,转身准备回到角落。
就在这时,塞琳娜的手指动了一下。她的嘴唇轻轻张开,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凯……”
维恩的脚步顿住了。他低头看着她,发现她的睫毛在轻微颤抖,像是在梦中挣扎。这个名字他不熟悉,但从伊格尼斯刚才的话里能猜到,这可能是骨鸦女儿的名字。为什么她会喊出来?是巧合,还是她的意识已经被某种力量渗透?
他没有继续往角落走,而是停在原地,一只手扶着塞琳娜的背,另一只手按住匕首鞘。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记忆不会安静地待在那里。一旦触碰到真相的边缘,它们就会自己涌上来。而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密室的空气变得更冷了。发光晶石的亮度开始忽明忽暗,像是受到了某种干扰。维恩感觉到胸口的命石再次升温,这一次不是震动,而是持续地发烫,仿佛要融化皮肤。他把塞琳娜轻轻放在地上,让她靠在石壁上,自己则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撑地。
黑雾又一次从灵枢中溢出,缠绕在他的手腕上。这一次没有形成龙影,而是像水流一样顺着指尖流向地面,在石板上勾勒出模糊的纹路。那些纹路逐渐组成一座建筑的轮廓——高耸的尖顶,破碎的彩窗,中央是一座圆形祭坛。
是教堂。不是废弃的,而是完整状态下的教堂。里面站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个穿着白袍,手里拿着手术刀。另一个是年轻女孩,绑着金色长发,被固定在台子上。她的嘴被布条封住,眼神却很平静。
维恩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知道这不是幻觉。这是别人的记忆。正在通过命石,强行进入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