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梦婷还未来得及跨进村门,一股剧痛就惊得她浑身一哆嗦。
面前的景象顷刻模糊起来,变得扭曲而怪诞,一条条蜘蛛网似的裂痕迅速在蓝天、泥土和村中房屋上蔓延,薛梦婷低垂着脑袋踉跄几步跌坐在地,眼眸再度聚焦时,看清了自己手里揪的杂草。
“喂……”
“喂!你没事吧?醒了没?”
薛梦婷隔了几秒,有些僵硬地抬头。
蹲在她面前的人戴着铁质面具,看身形明显是名男子。薛梦婷愣愣盯着他,大脑依然一片混乱。
“……是个傻的?”邬星墨嘀咕。
他将手掌伸到对方眼前晃了晃:“还记得自己是干吗的么?”
薛梦婷的视线在邬星墨的弟子服上停留片刻,终于找回些许神志。
她按按抽痛的太阳穴,略显迟钝地望一圈四周黑乎乎的树林。
“这儿是哪?”
她的声音非常虚弱,似乎被晚风一吹就会支离破碎。
“这儿是八荒宫彩芝峰。”邬星墨说。
顿了顿,又道:“你屋后那片林子。”
“八荒宫……”薛梦婷无意识重复:“八荒宫。这里是八荒宫。”
邬星墨见她回过神来,站起身拍掉衣摆上沾的草叶,叹口气。
“姑娘,种个地而已,没必要自寻短见吧?我都种两年了。”
“……自寻短见?”
邬星墨冲她身后扬扬下巴,道:“三更半夜来跳崖,不是自寻短见是什么?”
薛梦婷闻言回头看,一米外便是深不可测的陡崖。
她瞳孔缩了缩。
“你知不知道拖人多费劲。”邬星墨说,活动着手臂侧迈一步往林子外边瞅了瞅,再看向地上的女子。
薛梦婷正望着陡崖,邬星墨只看得见她的后脑勺,看不见她的表情。
“放心,我救人只救一次。你要实在留恋那悬崖,大可以继续,我绝不插手。”邬星墨善解人意道,转身就走。
走了没几步,女子突然问:
“彩芝峰杂役部的主管是住西边药田入口那吗?”
“是。”
邬星墨答,头都没回。
“今晚多谢了。”薛梦婷继续说,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小:“我不是自寻短见,我——我梦游。”
邬星墨步子一顿,偏脸。
意味深长说:“那你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
“……”
薛梦婷攥了攥五指,低垂着脑袋没吭声。
邬星墨侧回身。
“吕主管知道的比较多,你确实应当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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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色的烟雾飘飘悠悠掠过一双栗色眼睛,荡出小屋窗口。
吕武庆将旱烟杆往桌上敲了敲,“怎么了?”
站在窗旁看着外边的高诗倩摇摇头。
“小女娃运气不错,被万师弟救了。”
吕武庆咬住旱烟嘴,换了一条腿翘着。
“这四百多年来总出些意外……宫主换的太勤,果然还是压不住。”他边用鼻子喷烟雾边哼道:“一群小屁孩占着几个仙尊的名头就无法无天了,竟敢试探我。”
高诗倩回到桌旁拉张椅子,啪唧坐下去。
“他们果真用了木偶丸?”
“是,藏在宫铃里边搁腰带上系着。”
吕武庆挥挥烟杆:“你还在这待!出去,那女娃过会儿该来了。”
高诗倩翻翻白眼,“有啥了不起,”她挪了挪屁股,想到什么,神情变得凝重:“既用了木偶丸,那群杂种指不定早开始了,俺的老奶……不好办呐。”
“我昨日写了信给邬家主和后夫人,慢慢来吧。”吕武庆说。
“他两会鸟你?”高诗倩质疑。
吕武庆嘴角翘起来,小眼睛里闪动着精明的光。
“他们派了人跟踪我的信,我装没看见了。不出意外的话,邬家主与后夫人已经被列在了他们的敌对名单上。”
高诗倩:“……”
她沉默几秒,由衷夸赞:“果然魔还是老的阴!”
吕武庆敲敲烟杆。
没好气地一指门口:“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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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白色的月光挤过浓稠黑夜,勉强照出一粒移动的人影。
薛梦婷的脑袋还在发晕,故而走得极慢。万籁俱寂中,她只能听见自己若有若无的心跳,和模糊不清的脚步声。
远远地,药田入口处一座小屋的门打开一条缝,溜出一个人。
薛梦婷不禁加快速度迎上前:
“吕主管——”
她蓦地看清月光下对方的脸,将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高诗倩抹起散到额前的发丝,打量她一番。
“哟,你是新来的小师妹?”高诗倩咧嘴笑道:“俺的老奶,这么晚还不睡觉……明天能有精力种地吗?”
“我、我找吕主管。”薛梦婷小声说。
高诗倩瞥一眼后边亮着灯的屋子,摆摆手。
“去吧,他还没睡。”
“……谢谢师姐。”
薛梦婷低低说,很快走过高诗倩身旁。
高诗倩又瞥一眼身后,摇摇头。
“怪可怜的女娃。”她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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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吕武庆灭了烟,放下翘着的腿:
“进。”
薛梦婷推门迈入屋内。
女子浑身上下沾了不少泥痕草屑,一双瑞凤眼也因为方才的惊吓而显得通红,她关好门,慢慢扫一圈四周,手指无意识紧攥着。
吕武庆没看她,只是问:“有事?”
薛梦婷苍白的唇动了动。
“吕……吕主管。我明天能去镇上卖灵草吗?”
吕武庆拨着烟兜。
“你半夜过来就为了这事?”
薛梦婷听吕武庆的语气,眼底闪过一丝希冀,急忙道:“是!我可以起很早的,我保证!我——”
“不行。”
“……”薛梦婷呆了呆。
“宫主那边交代过嘛,你不能出峰。”
吕武庆依然没看她,自顾自往烟兜里填烟草:“我也没办法。”
薛梦婷咬住下唇。
突然走前几步跪下了。
“主管我求求你了,”她呜咽着,撩起自己衣袖露出布满手臂的淤青和伤疤,整个人因为急促的呼吸与过激的情绪而疯狂发抖,“我求求你,我想回家!师尊、宫主,宫主他……”
薛梦婷重复几遍,终是难以启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回家!我阿爹,我阿爹只有我了……我不能死在这!”
“——我答应过他的,要带他去京城,要带他去吃他没吃过的东西,他还一直在家里等我,我不能死在这……我求求你了主管……”
吕武庆叹息一声。
“不是我放你走,你便能走的。”他无奈道:“进八荒宫内门的无一例外录了个人信息,宫主若想限制谁出峰,只需改动护宗阵法。这种情况下你要是敢出峰,阵法会把你劈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
“护……护宗阵法?”
薛梦婷睁大眼睛,模样呆滞。
“出不去了……”
半晌,她失魂落魄喃喃:“我出不去了。那我阿爹怎么办?他还在等我……”
吕武庆终于看向她,旱烟杆敲敲桌沿。
“你就安心种地先,”他说:“哪有那么容易死。一个小女娃,天天想着死不死的。”
薛梦婷低下头。
微不可闻道:“我方才就要死了。”
吕武庆哼了哼。
“不是没死成?听我的,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准备种地。什么死不死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薛梦婷抬头看吕武庆。良久,扶着发麻的膝盖颤颤抖抖站起来。
“诶,等等。”
薛梦婷顿住。
吕武庆用烟杆点点她腰间:“宫铃解了我看看。”
薛梦婷不明所以,但她没问,解下宫铃递给吕武庆。
吕武庆放了烟杆接过银质宫铃,掰开雕花精致的外壳倒出里边一颗白色球状物。
然后拼好宫铃丢还给薛梦婷。
薛梦婷捧着轻了些的宫铃,犹豫开口:“吕主管,宫门训诫——”
“你甭管,”吕武庆捏起小球仔细打量。
“宫铃戴好、出门右转、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