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来自雒邑、被鲜血浸透的急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重重压在了本已紧绷到极致的弦上。高台上下,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连远处震天的喊杀声似乎都遥远了。咸阳将破未破,骊山粮仓危在旦夕,此刻雒邑再传噩耗……难道真是天欲亡我?
姬延站在原地,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唯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他没有立刻去捡那封血书,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厮杀正酣的咸阳城,投向东方,投向那片承载着周室最后荣光与屈辱的王畿故地。
“念。”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名亲卫上前,小心翼翼地拾起血书,展开,用颤抖的声音读道:“臣……臣等万死禀报:公子咎余党勾结秦国遗孽,诈称陛下已……已崩于军前,拥立宗室子姬奂为伪王,据守王城,挟持百官……雒邑……雒邑已易帜矣!”
公子咎!姬奂!
这两个名字如同毒刺,狠狠扎在姬延心头。公子咎是之前与他争夺王位的族叔,早已被镇压,没想到还有余党蛰伏!而姬奂,不过是一稚龄幼童,竟被推出来作为傀儡!
帐内一片死寂。连最骁勇的晋鄙,此刻也面露茫然。后方根基被抄,天子名分遭到挑战,这仗……还怎么打?军心士气,将在瞬间崩塌!
淳于髡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看到合纵大业如同沙塔般倾颓的景象。
然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中,姬延却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低沉,继而变得高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嘲讽与决绝,回荡在硝烟弥漫的空气里。
“好!好的很!”姬延笑声戛然而止,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朕正愁破秦之后,如何处置那些盘根错节的宗室耆老,如何涤荡这数百年积攒的沉疴暮气!没想到,他们竟自己跳了出来,将首级和罪名,一并送到了朕的刀下!”
众将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姬延。根基被夺,名分受疑,陛下为何还能如此?
“你们以为,这是绝境?”姬延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铿锵如铁,“不!这是天赐良机!是朕彻底扫清内部顽疾,重塑周室权威的千载良机!”
他猛地转身,面向东方,声音如同洪钟,传遍四方:“雒邑是什么?不过是一座城!姬奂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傀儡!朕的王旗所在,便是大周!朕剑锋所指,便是王道!”
“他们以为,占了雒邑,挟持几个腐儒,便能动摇朕之根本?可笑!朕的根本,从来不在那座小小的王城!朕的根本,在这咸阳城下的数十万忠勇将士心中!在天下苦秦久矣的兆民期盼之中!在扫平六合、重塑华夏的煌煌大义之中!”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劈开了所有人心头的阴霾!是啊,天子自东出以来,凭借的何尝是那座孤城雒邑?凭借的是无双的智谋,是决死的勇气,是引领天下大势的魄力!
“陛下圣明!”田朌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热泪盈眶,“王旗所指,便是大周!”
“王旗所指,便是大周!”晋鄙、淳于髡以及高台上下所有将士,齐声怒吼,声浪震天,竟一时压过了战场的厮杀!
姬延趁热打铁,声音变得更加凌厉:“张仪想用雒邑之乱拖住朕,城内秦贼想借此苟延残喘?朕便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雷霆万钧!”
他不再有任何迟疑,一连串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
“第一,将此消息,原原本本通告全军!就说,国贼张仪,黔驴技穷,竟行此篡逆卑劣之计,于雒邑扶立伪王,欲乱朕之根本!然,跳梁小丑,何足道哉!朕之王旗,已临咸阳!破国贼巢穴,擒元凶首恶,则天下宵小,自当束手!”
“第二,攻城各部,给朕听着!雒邑之仇,乃国仇家恨!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今日不破咸阳,不擒张仪,我等有何面目东归故土,清算国贼?杀!”
“第三,传令后军,骊山粮仓,给朕守住!告诉他们,朕破咸阳之后,第一个为他们请功!凡守营将士,皆赐爵三级,赏田百亩!”
“第四,”姬延目光最终落在淳于髡身上,“先生,立刻草拟《告天下臣民书》!将张仪勾结匈奴、煽动雒邑叛乱之罪行,昭告四海!言明,朕,姬延,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任何篡逆之举,皆为伪妄!凡我臣民,当共讨之!待朕扫平咸阳,便提王师东返,犁庭扫穴,肃清寰宇!”
每一道命令,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敌人的算计之上!不仅没有因后方生变而动摇,反而将其转化为激励士气的仇恨和动力!将自身的危机,包装成讨逆的正义旗帜!
“臣,领旨!”淳于髡精神大振,躬身领命,快步而去。
随着命令传达,联军大营内先是因雒邑消息引起了一阵巨大的骚动和愤怒,但很快,这股情绪便被引导向了同仇敌忾的狂暴之中!
“狗日的张仪!正面打不过,竟敢动陛下的根本!”
“雒邑的叛徒!等着!等我们破了咸阳,回去把你们全宰了!”
“为了陛下!为了大周!杀进咸阳,活捉张仪!”
狂怒的吼声汇成滔天巨浪,联军将士的眼睛红了,他们不再是为了军功,为了赏赐,而是为了扞卫那个带领他们走到这里的年轻天子,为了洗刷篡逆带来的耻辱!攻势,在瞬间提升了数个等级,变得完全不计代价,不顾生死!
咸阳城头的秦军,原本因为龙旗卫队受阻、城内人心浮动而士气低落,此刻面对如同疯魔般涌来的联军,防线瞬间变得岌岌可危。多处城墙被突破,联军士兵如同潮水般涌上城头,与秦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城楼上的张仪,看着下方如同地狱般的场景,听着联军士兵山呼海啸般的“活捉张仪”,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他算计了一切,甚至算到了姬延可能的各种反应,却唯独没有算到,对方竟能如此狠绝,如此果断,将致命的危机瞬间转化为冲天的战意!这种对人心、对大势的掌控力,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恐惧。
“丞相!东门已破!联军……联军杀进来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将领踉跄跑来,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张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
完了……彻底完了。
然而,就在咸阳城内杀声四起,联军即将取得最后胜利的时刻,那名之前昏死过去的雒邑信使,忽然挣扎着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喊道:
“陛下……还……还有……苏厉先生他……他……”
话未说完,他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苏厉!
姬延的心猛地一揪!
苏厉还在雒邑!他怎么样了?!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但苏厉的安危,却成了姬延心中骤然悬起的一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