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的饯行宴设在省接待办下属的 “桂园宾馆”。
外墙爬满青藤，内里却是低调的奢华，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暖黄的光，红木圆桌铺着雪白台布，连餐具都是定制的青瓷，处处透着不张扬的规格。
沈清姿作为名义上的 “周太太”，这场宴会不会缺席。
她在衣帽间站了半小时，最终选了件藏蓝色及膝连衣裙。
领口是简约的小方领，缀着枚米粒大的珍珠胸针，既压得住正式场合的庄重，又不会显得老气；裙摆是微收的 A 字版型，走动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坐在梳妆台前化淡妆，她特意加重了眼尾的轮廓，让眼神看起来更沉稳 —— 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连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像穿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能挡住宴会上所有探究的目光。
周聿来接她时，靠在门框上看了几秒。
以往他对她的穿着从不多评，这次却难得开口：“很得体。”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夸赞还是例行确认。
沈清姿对着镜子最后理了理裙摆，“毕竟是您的饯行宴，不能失了分寸。”
宴会厅里早已觥筹交错。
到场的多是省里分管外交、经贸的领导，还有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 后来周聿介绍，才知道是周家的世交，曾在部委任职。
周聿一进门，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他端着酒杯，从主桌开始寒暄，笑容恰到好处，言谈间既透着对长辈的尊重，又有对同僚的从容，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与掌控力，在这样的场合里愈发明显。
沈清姿跟在他身侧半步远，扮演着 “温婉周太太” 的角色。
有人敬酒，她便微笑着点头；有人夸 “周秘书长好福气”，她就轻声说 “是周先生照顾我”。
指尖捏着裙摆的一角，能清晰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有领导夫人好奇的打量，有年轻女同事羡慕的眼神，还有些若有似无的探究 —— 像无数根细针，轻轻刺着皮肤，却不能露半分不适。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一阵带着香水味的风飘过来，沈清姿余光瞥见一个穿着香槟色露肩长裙的身影 —— 乔薇。
她妆容明艳，卷发披在肩头，手里端着酒杯，笑靥如花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周聿。
“周参赞，恭喜高升！” 她声音清脆，带着刻意放大的热情，“这次外派任重道远，预祝您一切顺利，为国争光！” 酒杯递到周聿面前，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其中的倾慕，连 “参赞” 这个新头衔，都叫得格外响亮。
周聿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随即与她轻轻碰了下杯壁，“谢谢乔记者。此行你们采访任务也重，辛苦了。” 语气疏淡，没有多余的温度。
“能为周参赞的工作记录见证，是我的荣幸。” 乔薇笑得更甜，这才仿佛刚看到沈清姿，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呀，这位就是周太太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气质太出众了！” 她伸出手，指尖涂着豆沙色指甲油，“我是省台的乔薇，这次有幸随团采访，往后说不定还要麻烦周太太多多关照。”
“百闻不如一见”—— 这话里的试探像根细刺，沈清姿心里清楚，乔薇早该知道她的存在，此刻不过是故意装腔作势。
她伸出手，与乔薇的指尖轻轻一握，力道刚好，既不显得敷衍，也没有过分亲近，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乔记者过奖了。你们新闻工作者深入一线，风里来雨里去才是真辛苦，该是我们感谢你们的专业报道。”
一句话把话题拉回工作，既回应了 “关照” 的客套，又不动声色地化解了那份微妙的敌意。
乔薇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笑开：“周太太真是善解人意！周参赞，您可太有福气了。”
说着，她转向周聿，语气里添了几分娇嗔，“不过周参赞，到了那边可得注意休息，别像在国内这样连轴转。非洲条件不比这边，要是有什么不适应，或者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 我们采访团，也算是您的‘娘家人’呢！”
“娘家人” 三个字说得格外软，周围几个离得近的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目光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
沈清姿指尖悄悄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 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一个随行记者却堂而皇之地扮演起 “关心者” 的角色，这份挑衅几乎摆在明面上。
周聿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语气比刚才更淡：“多谢乔记者费心，使团有完备的后勤保障，不用麻烦。”
恰在这时，省台的台长朝乔薇招手，“小乔，过来跟部领导打个招呼。” 乔薇应了声，临走前还回头对周聿抛了个明媚的笑，眼神里的暗示藏都藏不住。
宴会后半程，沈清姿没再碰到乔薇。
她跟着周聿应付完几波敬酒，借口去洗手间，在走廊里站了几分钟 —— 冰凉的瓷砖贴着掌心，才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她清楚，这场 “无声的硝烟”，不过是个开始。
回家的车上，两人一路无话。车窗外的霓虹灯流光溢彩，飞快地向后退，像被拉长的色块；车厢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风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直到车子驶入小区地下车库，引擎熄灭，周聿才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乔薇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沈清姿侧头看他，车库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
“我没什么需要放在心上的。” 她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淡淡的嘲讽，“周秘书长年轻有为，魅力非凡，有人主动关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周聿猛地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在黑暗中锁住她，像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沈清姿，我们是合作关系。”
他刻意加重了 “合作” 两个字，语气里带着警告的意味，“在外人面前，尤其是涉及工作相关的场合，我希望我们能保持一致的立场，维护好必要的体面。”
他叫了她的全名，没有带任何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刚才那点刻意维持的疏离。他在提醒她，别忘了他们的契约本质 —— 别被无关的情绪干扰，别给这场合作添乱。
沈清姿的心像是被冰水狠狠浸了一下，刚才那点因乔薇而起的烦躁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清醒的凉。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漆黑的车库墙壁，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明白。从一开始，我就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不会做越界的事。”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彼此平稳却疏离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