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清站在图书室门口，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斜阳透过窗棂，恰好将诗晴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她正俯身对一个男孩轻声细语，垂落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浅褐色的光泽。当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时，纤细的指尖在光线下近乎透明。这个画面太过美好，让林文清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赵强，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同事，声音压得极低，那位女同志是？
赵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立刻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刘诗晴，四车间刘主任的闺女，管这个图书室一年多了。怎么，一见钟情了？
林文清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口，声音愈发低沉：她...她有没有......后面的二字像是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
放心，还没对象呢！赵强会意地拍拍他的肩，不过追求者可不少。要我说，你们倒是挺般配——一个爱看书，一个搞技术，都是文化人。
别胡说。林文清低声斥责，目光却不自觉地又飘向那个身影。
赵强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屋里走：来都来了，办个借书证总行吧？
同志，我们想办个借书证。赵强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诗晴闻声抬头，看见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微微一怔。她轻轻拍了拍牧尘的肩膀，站起身来说：好的，请稍等。转身从抽屉里取出登记表和钢笔时，她注意到站在稍后方的那个年轻人——身姿挺拔，眉眼清俊，此刻正局促地低着头。
请填一下表格。诗晴将纸笔递过去。
林文清伸手去接，指尖不经意间触到诗晴的手指，顿时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
他慌乱地从上衣口袋掏出自己的钢笔——那是他考上大学时父亲送的礼物，笔帽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字。展开表格时，他的手微微发颤，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气，才稳住笔尖。
诗晴接过他填好的表格时，首先被那一手漂亮的楷书吸引。字迹工整有力，结构匀称，看得出是经过长期练习的。再看内容：林文清，技术科，工程师。她不由得抬眼多看了他一眼——原来这就是厂里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年轻工程师。
同志，你好。林文清鼓起勇气开口，目光却始终不敢与她对视，而是落在她手边的雏菊茶杯上，请...请问您贵姓？
我叫刘诗晴。她微笑着递过崭新的借书证，以后借书还书，直接来找我就好。
谢...谢谢刘同志。林文清双手接过借书证，动作郑重得像是在接受什么珍贵的礼物。
这时，一直安静旁观的牧尘歪着小脑袋，仔细打量着这个说话结巴的大哥哥。在幼儿园习惯了当小老师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大人不同寻常的紧张。他突然挣脱诗晴的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林文清面前，仰起头用清脆的童声问道：大哥哥，你为什么一直偷看诗晴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她呀？
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林文清的脸地红透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地说：小、小朋友，这个......
牧尘见他这副模样，小脑袋一歪，学着在幼儿园调解小伙伴矛盾时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喜欢诗晴姐姐，就要对她好哦。姐姐最喜欢吃城南那家的桂花糕，还喜欢在书里夹银杏叶子。
说完还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他想起昨天小胖为了讨好小雨，特意带了糖果来幼儿园，便又补充道：小胖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对她好。你也要对诗晴姐姐好。
诗晴又羞又急，连忙上前拉住牧尘：牧尘，别胡说！可她自己也是满脸通红，连耳垂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她偷偷瞟了林文清一眼，恰巧对上他慌乱的目光，两人都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移开视线。
林文清看着这一幕，心里既窘迫又莫名生出一丝暖意。他蹲下身，与牧尘平视，认真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声音虽然依旧带着紧张，却比方才流畅了许多。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这是早上母亲塞给他的，这个给你。
牧尘接过糖果，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像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你要记住哦，诗晴姐姐最喜欢桂花糕了。
赵强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林文清的肩膀：连小朋友都看出来了，你小子还装！
书架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林文清鼓起勇气看向诗晴，发现她正低头整理着借书证，嘴角却藏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粉。
我...我以后会常来借书的。林文清轻声说，这次他终于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
诗晴抬起头，目光与他相遇。阳光从她身后洒落，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随时欢迎。她轻声回应，眼角弯成了温柔的弧度。她注意到林文清的中山装洗得发白，但领口袖口都干干净净，透着读书人特有的整洁。
牧尘看着两个大人之间流转的情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回桌边继续看他的绘本去了。只是那狡黠的眼神，分明藏着几分小得意。他一边翻书，一边小声嘀咕：这个大哥哥比小胖聪明多了，一说就明白。
就在这时，诗晴起身去整理书架。当她踮起脚尖想要取最上层的一本书时，林文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快步上前：我帮你。
他的声音依然带着些许紧张，但动作却十分利落。取书时，他的衣袖轻轻擦过她的发梢，一股淡淡的书香和雏菊的清香交织在一起。在接过书的瞬间，诗晴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些许墨水痕迹，像是刚画完图纸。
谢谢。诗晴接过书，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她发现站在近处看，他的眼睛很亮，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子。
不...不客气。他结巴得更厉害了，心里却在暗自庆幸——至少，他迈出了第一步。他瞥见诗晴耳后的碎发又滑落下来，很想帮她拢到耳后，却终究不敢唐突。
窗外，秋日的阳光正好。一片梧桐叶飘飘悠悠地落在窗台上，像是特意来见证这一刻的美好。图书室里的雏菊香气与书卷的气息缓缓交融，氤氲开一抹难以言说的温柔。
林文清摩挲着手中的借书证，第一次觉得，这个秋天似乎格外令人期待。他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去城南买一盒桂花糕。
而诗晴整理着书架，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藏青色的身影。当她看见林文清在机械类书架前认真挑选书籍的侧影时，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这个午后，因为一个孩子的童言无忌，两颗年轻的心悄然靠近。
而家里的变化，也是细微而真实的。
向志学下班回来，除了抱起扑上来的小儿子，也会走到书桌旁，摸摸大儿子的头，问一句：“在看什么书？”虽然对话依旧简短，但那停留的目光和手掌的温度，却和从前敷衍的“真乖”有了微妙的不同。
他甚至在某天休息时，翻出了工具箱，默默地把牧尘那把坐上去就“吱呀”作响的小木凳给修牢固了。
窗外的梧桐叶又飘落了几片，秋意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