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的一下,林月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苍白如纸。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方才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语击得粉碎。
那妇人也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一句夸赞竟引来了王妃如此难听的话,顿时手足无措,抱着锅子进退两难。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一直背对着她们收拾东西的慕千月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慕千月轻轻拍了拍林月娘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然后,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清晰地开口,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王妃娘娘金尊玉贵,想必深知‘言容德功’之要。今日竟也能脱口说出这般市井长舌妇般的言论,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宋思燕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不疾不徐地道:“我自幼由小姑悉心抚养教导,恩情重于山海。她是否‘有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宋思燕猛地坐直身子,气得脸都青了,指着慕千月:“好一张利嘴!
本宫说你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本宫说这些难道是为了自己?还不是怕你年纪小,被人蒙蔽欺骗了去!”
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陡然拔高:“你与自己亲生母亲杨夫人断亲的事,真当无人知晓吗?
这等有悖人伦、惊世骇俗之事,若无人从中挑拨离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会做得出来?”
她的目光如淬了毒的针,狠狠剜向面色惨白的林月娘:“不是她这个‘好姑母’日日在你耳边嚼舌根,搬弄是非,还能有谁?
本宫真是为你生母杨夫人心痛!竟被这等小人钻了空子,离间了亲生骨肉!”
慕千月感觉到小姑的手瞬间冰凉刺骨,颤抖得更加厉害。
她反手将林月娘的手握得更紧,面上却沉静如水。
“王妃娘娘真是洞悉万事,”慕千月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清晰的锋芒:“娘娘笃信那‘透风的墙’,却不愿信我这亲身经历之人。
我与生母之事,缘由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能道尽,更非外人所能置喙。我敬重娘娘,但此事,您只听一面之词便妄下断论,指责我小姑,恕我直言,娘娘此举,并非真正关怀,而是偏听偏信,助纣为虐。”
她上前一步,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宋思燕的怒视:“小姑待我,胜似亲生。在我孤苦无依之时,是她给予我温暖与教诲。”
宋思燕被慕千月一番话说得脸色青白交加:“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本宫真是白费了这一片心!”
她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恼怒而愈发尖利,“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母亲!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纵使你与杨夫人之间有再大的误会,又怎能如此激进,行断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可知这世上多少人想承欢母亲膝下而不得?你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慕千月静静听着,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
她看着宋思燕那张因愤怒和自以为是的“正义”而略显扭曲的脸,忽然觉得一切争辩都索然无味。
与一个固执己见、只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人,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唇舌。
她微微福身,礼节周全却透着冰凉的疏离,声音平静无波,再不起一丝波澜:“王妃娘娘金玉良言,臣女铭记。
只是此事关乎臣女身世私隐,其中是非曲直,臣女心中自有论断。不劳王妃娘娘再费心操持了。”
说完,她不再看宋思燕瞬间僵住、继而涌上难以置信和更大怒意的脸色。
转身紧紧握住林月娘冰凉颤抖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小姑,我们走。”
她搀扶着几乎站立不住的林月娘,径直朝着她们休息的马车走去。
宋思燕望着慕千月决绝离去的背影,尤其是那双与自己女儿肖似至极的眼眸,以及那字字如刀的话语,仿佛一根尖刺狠狠扎进她心口,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林月娘微微颤抖的脊背上,眼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那道背影灼穿。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悄然靠近。
杨心儿轻轻挽住宋思燕的手臂,声音温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王妃娘娘,您快别生气了,为这等不知好歹的人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她一边说,一边轻柔地替宋思燕顺气,:“唉,千月妹妹她……如今性子是越发左了。
眼里心里便只有她小姑一人,旁人的话,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想来也是,林夫人寡居无依,如今得了妹妹这样一个伶俐人在身边,自然是……牢牢抓住……”
她的话并未说完,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无尽遐想的空间,那未尽的余音比直白的指控更显恶毒。
宋思燕闻言,怒火更炽,冷哼一声:“岂止是听不进去!简直是目无尊长、油盐不进!
本宫一番好意,倒成了多管闲事!还有那林月娘,看着柔弱,心思却如此阴毒!离间人家骨肉,天理难容!”
夜深人静,山洞外狂风呼啸,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鹅毛大雪。
凛冽的寒风像找到了目标的毒蛇,从岩石缝隙间“咻咻”地钻进来,带着能冻结一切的寒意。
尽管慕千月早有准备,铺盖都算厚实。
但那无孔不入的冷风,夹杂着雪沫,还是狡猾地钻入她的鼻息,将她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硬生生冻醒。
她猛地吸了一口冷彻心扉的空气,肺腑都像是要被冻僵一般,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意识清醒的瞬间,首先感觉到的却是身上异样的沉重和……一丝奇异的暖意。
她困惑地低头,借着山洞里微弱闪烁的、即将熄灭的篝火余光。
只见她们原本盖着的厚棉被之上,竟然又严严实实地压多了一床略旧却洗得干净的被子。
慕千月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暖意与心疼剧烈地交织着。
她立刻明白了,小姑定是半夜被冻醒,担心她和妹妹受凉,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被子全都盖到了她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