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辛弃疾在漠北舍生忘死，抛洒精力之时，赵眘已经一路吃喝玩乐到了大金的中都！
这一路遇到危险无数，主要是作为一个汉人，居然眼神十分嚣张，遇到女真贵族也不低头跪拜，惹了无数麻烦，但最大的问题还是赤炭火龙驹！
盗马贼，贵族，官府，各个都对这匹旷世神驹垂涎三尺！
富贵险中求！这些人，便是遇到落了单的女真人都要冒险一试，何况是一个落单的汉人！
不胜其烦之下，自洛阳始，便将赤炭火龙驹放任于北邙山，自行进城玩耍！以后每到一城，便放马于城外大山，出城时再唤回！
赤炭火龙驹神骏机敏，只要不遇到饿极的山君，料无风险。至于吃饱的山君，你走它面前过，它也懒得瞧你一眼！
此刻到了中都，依旧循旧例，只是北上一直到了中都，都没看到有山，只好转向西方，那边有西山，乃太行余脉，放马进山之后，再背好背囊准备自西门入城！
然而望着中都巨大的城门犯了愁，中都与其他城池不同，并没有内置金城，因为整座中都就是一座巨大的金城！
城内汉人，尽皆在册奴隶，即便是外来商贩，也需女真贵族在路引上用印，以示其归属！
赵眘若是在其他城池随便找个女真贵族去用个印，倒也不难！
但他不愿！
堂堂汉人，怎可屈膝为奴！
“大宋使节陆游，来见大金皇帝陛下！”赵眘高举烫金国书，昂首挺胸进了中都！
此乃首个昂首入城之汉人！
以往大宋使节入城，尽皆低头顺眉而来，怎敢如此嚣张！围观金人尽皆横眉怒对，却又不敢有所行动，毕竟是宋使，总不能参见皇帝时鼻青脸肿吧！
低头顺眉大概换不来对方的尊重，昂首挺胸对方也未必敢出手伸量！
进了城，门吏自然也不敢怠慢，去寻了鸿胪寺来人领了去！中都的鸿胪寺在城南，以示大金皇帝坐北朝南，天下皆臣的风范！
赵眘并不在乎，居南又何妨，正好北伐！
两个鸿胪寺官员在前引路，六个近侍局奉御护卫左右，赵眘居中龙行虎步！倒像是一个汉人老爷带着八个女真奴仆一般！
围观众人啧啧称奇，这条街上，多少年没有外人这般嚣张了！
赵眘向着周围人群微笑挥手示意，好似国君视察民情！
然而挥手致意同时，赵眘心中也颇为纳闷，此间锦衣贵族都是女真人倒是没错，但有些管家掌柜之类的中层却是鱼龙混杂，女真人、契丹人、渤海人、汉人都有，而衣着破烂的居然也有女真人在内，当然或许他们是否只是剃了女真人的发式便不得而知了！
“南朝鼠辈，怎敢如此无礼，看我打杀了你！”一个黄带子的女真人怒气勃发，抽刀便要上前砍人！
内侍局的奉御顿了便呆了，这使者是自己要保护的人，而黄带子也是惹不起的！这可如何是好！
只犹豫这么片刻，长刀便已然到了赵眘头上！
赵眘悠悠然伸出一只拿了对方手腕，另一只手撩开裤腿，一脚正蹬，那黄带子便噌地飞了出去，打碎了酒肆门口偌大一个酒缸！那酒水顿时在长街上逸散开来，周围人等纷纷吸起鼻子，甚至有未曾尝过酒味的汉人趴在地上舔舐酒液！而后酒店掌柜提棍便抽，口中喊道让这帮天杀的奴才赔偿酒钱！而地上的惫懒货舔得几口酒，便满足得带着一身棍伤扬长而去！留得店家在后面高声喝骂！
赵眘哪里管这些怪现状，怒斥鸿胪寺与近侍局：“尔等食君俸禄，却不思报恩，任由暴民乱党袭杀大国使者，真乃深负君恩，尸位素餐！此举当真是动摇大金国本，难不成你们要谋反么！来日进宫见了你家皇帝，定然要参你等一本！”
鸿胪寺的官员与近侍局的奉御都懵了，你一个宋人说我等谋反，还参我们，这岂不是倒反天罡！再说这人可是黄带子，那可是完颜氏，怎地便成了暴民乱党！他们难道还能反了自家天下不成！
那根黄带子砸破了酒缸摔倒在酒肆门槛上，疼得哎哟叫唤，哪里还起得来！
几个小厮大怒，两人急忙去扶那黄带子，另外十余人一齐上前，便要抓住赵眘厮打！
“尔等还看热闹么？这般玩忽职守，不知你家皇帝又该如何处罚！”赵眘冷冷道！
鸿胪寺那两个官员倒还没什么，毕竟他们的职责是引导宋使到鸿胪寺！而那六个近侍局的奉御便觉冷汗直冒，大金十大酷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到了那时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黄带子不敢惹，难道这帮小厮还不敢惹吗，奉御们来了精神，纷纷抽出佩刀，砍向那些小厮！
赵眘环臂而立，冷眼旁观！
那些小厮被砍得吱哇乱叫，四处闪避！
“那边，墙脚躲了一人！还有那边，那根柱子后面，还不快去，说你呢！那个，那个躺地上的在装死，这都看不出来么？如此蠢笨，怎生当的差！还有那个，不曾用膳么，这般手软无力，皇粮都喂了狗了！”赵眘喋喋不休地颐指气使！
近侍局的奉御们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既然是我们办事，你又哪里来的权力指指点点，此事又与你何干！
四周围观群众看得目瞪口呆，有些上了年纪的汉人，更是眼中隐泛泪花！多少年了，汉人总是低到了尘埃中，甚至呼吸都是错，即便没有错，也是主家撒气的对象，何曾见过今日这般情形！
见打得差不多了，赵眘踢翻扶着黄带子的小厮，那黄带子便再次颓然倒地！
赵眘抬脚踩在那人脸上：“你！知道错了么？”
那人哼哼却说不出言语！
赵眘大脚碾了碾，将一路粘在脚底的泥巴尽数蹭在那人脸上：“说话！你是猴子还是人，人话都还不曾学会么？”
那人终于忍受不住，哭喊道：“我错了，爷爷！且饶孙子一命！”
赵眘眉头大皱，这才多少年，女真人便成了这般软骨头！况且这也太过恶心了些，也不必如此吧！慌忙收了脚，在地上蹭了蹭，似乎那泥地也比黄带子的脸干净些！
“快走！快走！”赵眘催促道，似乎怕那人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染到自己身上！
鸿胪寺的官员松了口气，这位爷只要不闹事就成，其他的再说吧，兹要是进了鸿胪寺，便不是自己的差事了！
黄带子翻身起来，恨恨骂道：“这还是我完颜氏的天下吗！岂有此理！走，去宗正寺告发！”
有了这根黄带子的事情，近侍局只好另外委派人手前方开道，以免再次发生类似事件！
再遇到黄带子，近侍局的奉御便上前低声劝解引导，许些好处，黄带子们便另择他处霍霍！
如此画面变得更为诡谲！
前方大金官员鸣锣开道，让沿街众人纷纷闪避，护着后面一个嚣张跋扈的汉人视察领地般巡街而行！
沿街百姓恍然如梦，这到底是身在大金还是大唐！
只是这中都本是燕云十六州旧地，汉人在这块土地上已经三百多年无法做主了！
虽然燕云十六州是石敬瑭正式卖予契丹，但其实朱温建立后梁便发现这块土地早已无法有力控制了，至少具体年份，早已无法追溯！安史之乱之后，中原尚且难以掌控，何况燕云！此间百姓早已忘记了曾是土地主人！
甚至有上了年纪的汉人伏地痛哭起来，他们自然也从未见过汉人的荣光，但宋辽榷场繁荣，汉人的话本传奇还是在燕云流传甚广！
当神话撕开一角，照进现实，被压迫了一世之人心神震荡，神魂共鸣！
赵眘心中也不自觉感慨起来，李纲曾言，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这中原是祖宗疆土，燕云又何尝不是！
百姓遭难，本就是朝堂诸公之罪！燕云百姓遭难三百余年，大宋朝堂简直罪无可恕！
当然，燕云汉人对大宋并无任何归属感，当年大宋攻打燕云时，汉人百姓甚至协助辽人守城！不论宋辽，活下去便好！
只是这种情感在女真入主后发生了许多变化！
大金自然也有汉人官至极品，但大多数汉人一出生便处在了社会底层，成了女真人的私产。
特别是看到新生幼儿很是熟练地见到女真人便下跪磕头，口呼老爷，广大汉人虽然口中不敢言，心中却不禁想到，若是依旧是大辽，生活不必如此艰难，人也不必活得如此卑贱，即便换作大宋，也是好的！
今日看到一个汉人横行在大金中都街头，似是让人看到了大唐再临，如何不让人激动万分，心生向往！
赵眘虽然脸上依然笑容不减，但心情却变得极为糟糕，此乃他首次踏足燕京！当他看着燕京的百姓，看到他们火辣辣的目光，看到他们泪流满面，颇觉有些对不住他们，有些不敢直视他们的目光！
耻辱！
深以为耻！
深吸一口气，赵眘的脚步加快了几分，似乎在躲避着自己的耻辱！
然而十几丈之后，他又觉得不对！
躲开自己的耻辱，耻辱便不存在了吗？
不！
它依然存在！而且会存在地更为理所当然！
连自己的耻辱都不敢面对，还如何君临天下！那岂不成了赵构第二！
赵眘放慢脚步，再次直面周围人群的目光！
汉人！
契丹人！
渤海人！
奚人！
只要是燕京城的底层，都对他投来炽烈的目光！
张浩身为汉人做到了左丞相，面对女真人时，也是恭敬有礼！
而赵眘此刻的行为，如同一个底层百姓化身战神，撞破囚笼，向着天空怒吼！
人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赵眘向着众人诚挚行礼，这是他表示歉意的方式！不论对方懂与不懂！
众人见大官环伺的人物居然向自己行礼，吓得慌忙跪到地上，磕头还礼！
多年的奴化教育告诉他们，少说话多磕头，这是处世的至理，自然不会错！
赵眘看得一阵揪心，只恨不能立刻提师北伐，解救万民于水火！
那日在临安府吕愿中开堂审案，临安百姓对吕愿中该骂便骂！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却又显得十分亲近，甚至招呼自己用早膳！
如此看来，即便秦桧倒行逆施，也改不了大宋的立国之本！
赵眘继续向着街旁众人行礼！
众人继续跪拜还礼！
每一次跪拜都如利剑一般深深刺入赵眘的心肺，令其难以呼吸！
赵眘目视众人，将他们的反应尽数收于眼底！他要记住这每一次疼痛，将这些疼痛累积起来，化作冲天的火焰，焚遍这世间的不公！
近侍局众人眼见没了黄带子搅扰，速度快了许多，而这宋使又在此作妖，与这些下作的平民互相施礼不止，队伍再次走得极慢，顿时怒不可遏！
一名眼睛细长的奉御抽出长鞭，在空中挥了一个圆圈，“啪！”的一声，狠狠抽在街面上，如炸雷落于人前！
在这拥挤的长街中，挥动的过程自然扫到了沿街的平民，被抽到之人纷纷惨叫躲避，然而他们并不在乎！
“你做什么！”赵眘大怒，一把抓住那名奉御，怒吼道。
那人咬牙切齿道：“大人，这些人阻碍了行程，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赵眘眯起了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嘴角露出讥笑：“在下近侍局直长徒单·阿吉，大人可记清了！”
赵眘怒气收敛，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阿吉大人，在下祝您吉祥了！”
而后退了一步，和颜悦色道：“走吧！”
徒单·阿吉怔了一怔，被赵眘眼中的冷光刺得有些寒冷，片刻后恢复了正常，一个宋人，能奈我何！
队伍开拔，此后十分顺利，十余里地，半个时辰便到了！
近侍局多少有功夫在身，倒还好，鸿胪寺的官员却累得直喘气！
完成了使命，近侍局便自归局里交差，而鸿胪寺则忙碌起来！大宋与大金互相常设使者在彼，乌古论含浦便是常驻大宋的金使，而常驻大金的宋使则是赵汾，此人乃是赵鼎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