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低气压和失眠,让沈清澜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即使她用精致的妆容也难以完全掩盖眼底的疲惫。这天下午,她刚结束一台紧急的神经内镜手术,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前台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沈医生,有一位姓陆的女士在一楼休息区,说是您的家人,想见您。”
姓陆的女士?
沈清澜的心微微一沉。陆寒霆的母亲,那位常年居住在海外、气质雍容却总带着疏离感的贵妇,怎么会突然来访?还是在医院。
“请她稍等,我马上下来。”沈清澜压下心头的疑虑,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确认自己的神态并无不妥,这才起身下楼。
医院一楼的VIp休息区内,陆母正端坐在沙发上。她穿着一身香槟色的套装,颈间佩戴着色泽温润的珍珠项链,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即使年过半百,依旧保养得宜,仪态万千。只是那双与陆寒霆有几分相似的深邃眼眸里,此刻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母亲。”沈清澜走上前,礼貌地称呼道。她们婆媳之间向来客气而疏远,这个称呼也显得公事公办。
陆母抬起眼皮,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尤其是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处停留了一瞬,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热情的弧度:“清澜,在工作?没打扰你吧。”
“刚做完手术。”沈清澜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语气平静,“您怎么突然过来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身体好得很。”陆母摆了摆手,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优雅地啜饮了一小口,动作慢条斯理,“是听说小蔓回国了,还在你们医院治疗,就过来看看。”她放下咖啡杯,目光重新落在沈清澜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寒霆都跟我说了,是你亲自在负责小蔓的治疗。辛苦你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感谢,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好用。
“分内之事。”沈清澜的回答简短而克制。
陆母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许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清澜啊,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我这个做母亲的,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说。”
沈清澜的心提了起来,知道真正的来意要来了。
“小蔓这孩子,跟我们陆家缘分不浅。”陆母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她跟寒霆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要不是当年……唉,造化弄人。”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对过往的惋惜。
“现在她病了,孤苦伶仃地回来,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寒霆这孩子重情义,照顾她是应该的。”陆母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清澜,“你作为寒霆的妻子,在这个时候,更应该体现出陆家女主人的气度和格局。”
女主人的气度和格局?沈清澜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
“我知道,外面有些风言风语,媒体也喜欢捕风捉影。”陆母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我理解你”的虚伪宽容,“但你要清楚,那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是寒霆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陆家的媳妇,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何必跟一个……生了重病、前途未卜的可怜人计较呢?”
她将苏蔓定位为“可怜人”,而将沈清澜放在了一个需要展现“气度”、不能“计较”的高度上。这看似是抬举,实则是道德绑架,是在无声地指责她若流露出任何不满,便是小气,便是没有格局。
“寒霆工作忙,压力大,医院公司两头跑,也很辛苦。”陆母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你作为妻子,要多体谅他,支持他,帮他分忧,而不是……给他增添不必要的烦恼和压力。”
“增添不必要的烦恼和压力”?沈清澜几乎要冷笑出声。所以,她这些日子承受的冷落、尴尬、流言蜚语,都成了她“不懂事”、“不体谅”,甚至是在“增添烦恼”?
“小蔓那边,你多用点心。”陆母最后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雍容,却带着命令的口吻,“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专家,务必把她的病治好。这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寒霆,为了我们陆家的声誉。至于其他的……”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澜一眼,“不要想太多,做好你该做的就行。”
一番话,滴水不漏。看似通情达理,处处为陆家、为陆寒霆考虑,实则字字句句都在维护苏蔓,都在敲打沈清澜,让她认清自己的“本分”——一个需要大度、需要体谅、需要尽职尽责医治丈夫“故人”的工具人角色。
沈清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搁在膝盖上的手,指甲不知不觉间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她看着陆母那张保养得宜、却写满了算计和偏袒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也无比……可笑。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衬托陆寒霆的“重情重义”,就是为了维持陆家表面的“和谐稳定”。
至于她的感受,她的尊严,根本不值一提。
“母亲的话,我记住了。”沈清澜缓缓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波澜,“如果没别的事,我还要去查房,先失陪了。”
她没有等陆母回应,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休息区。
背脊挺得笔直,步伐稳定。
只是那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也格外决绝。
陆母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轻轻哼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满。
“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她低声自语,却不知道,她这番“善意”的点拨,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沈清澜心中那点微弱的、对这段婚姻和这个家庭残存的期待,彻底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