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附近新开了一家精品咖啡馆,环境清幽,沈清澜偶尔会在午后去那里买一杯美式,借助咖啡因的提神和片刻的独处,来应对下午繁重的工作。这天,她照例走进咖啡馆,点完单,站在等候区,目光放空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
“陆太太?”一个略带迟疑的女声在身边响起。
沈清澜回过神,转头看去。是一位打扮精致、颇有气质的年轻女士,有些面熟,似乎是某个合作医药公司的区域经理,在一次行业交流晚宴上见过。
“您好,李经理。”沈清澜礼貌地点头致意,脸上习惯性地带上疏离而得体的浅笑。
李经理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真是您啊陆太太,我刚才还不敢认。您也喜欢这家店的咖啡?”
“还不错。”沈清澜简短回应,不欲多谈。
然而李经理显然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她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感慨和……近乎虚伪的钦佩:“陆太太,说真的,我特别佩服您。真的。”
沈清澜微微蹙眉,不明所以。
李经理似乎没察觉到她的不适,继续用那种赞叹的语气说道:“最近那些新闻,还有医院里……哎,我们都听说了些风声。”她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那位苏小姐,是陆总的旧识吧?现在病着,陆总多关心些也是人之常情。但您能这么……这么平静,这么大度地处理,还亲自担任她的主治医生,这份气度和胸襟,真是让我们这些旁观者都自愧不如啊!”
她的话语像裹着糖衣的针,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在沈清澜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大度?
平静?
气度和胸襟?
沈清澜听着这些看似褒奖的词语,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荒谬感从脚底直冲头顶。在外人眼里,她面对丈夫对前女友无微不至的关怀,不仅不吵不闹,反而尽职尽责地为其治病,这成了她“大度”的证明?
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羞辱?仿佛在说,看啊,这个女人多么“懂事”,多么“识大体”,即使丈夫的心明显偏向了别人,她也能安之若素,甚至为对方的健康保驾护航。
这真的是大度吗?还是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后,一种无奈的、甚至是悲哀的妥协?
沈清澜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带着好奇,带着同情,或许也带着和李经理一样的、“看戏”般的审视。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弧度:“李经理过奖了。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只有她自己知道,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哎呀,话是这么说,但能做到您这样的,可真没几个。”李经理仿佛得到了鼓励,说得更加起劲,“要我说啊,陆总能娶到您这样的太太,真是他的福气。又漂亮,又能干,还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通情达理。
善解人意。
这些词此刻听起来无比刺耳。它们像一道道枷锁,将她牢牢地钉在了“陆太太”这个必须大度、必须体面、必须无懈可击的位置上,连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不满,都成了失职和不懂事。
“您的咖啡好了。”店员适时地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沈清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咖啡,对李经理点了点头:“李经理,我还有工作,先走一步。”
“诶,好的好的,您忙您忙。”李经理笑着摆手,看着沈清澜转身离开的背影,嘴里还低声啧啧感叹,“真是个大度的女人啊……”
沈清澜快步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手中温热的咖啡杯,却丝毫温暖不了她冰凉的手指和更冷的心。
“陆太太,您真大度。”
那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抬起头,看着医院那栋熟悉的白色大楼,那里有她的战场,她的责任,也有她无法言说的狼狈和心酸。
大度?
她不禁在心底冷笑。
如果可以,谁不想做一个任性、被偏爱的女人?
谁又想用“大度”和“懂事”,来换取这看似体面、实则千疮百孔的婚姻外壳?
她深吸一口气,将眼底那一丝几乎要涌出的涩意逼了回去。
然后,挺直脊背,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走向那栋充斥着消毒水气味、也充斥着她所有骄傲与挣扎的大楼。
大度,不过是无人在意你的眼泪时,唯一能穿上的、坚硬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