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无声的拉锯战持续了数日,静澜苑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沉闷,滞重,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陆寒霆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更不喜欢沈清澜那将他彻底排除在外的冰冷屏障。他决定打破它。
这天晚上,他推掉了所有事务,刻意提早回到静澜苑。他没有去书房,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一头耐心等待猎物出现的猎豹,只是眉宇间凝聚的并非狩猎的兴奋,而是沉郁的愠怒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安。
近晚上十一点,玄关处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沈清澜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进来,看到端坐在客厅中央的陆寒霆时,她明显愣了一下,脚步有瞬间的迟疑,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如同没看见他一般,径直走向楼梯。
“我们谈谈。”陆寒霆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沈清澜的脚步停在楼梯口,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工作后的沙哑和浓重的倦意:“很晚了,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就现在。”陆寒霆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压迫性的阴影,他几步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我认为我们需要沟通。”
沈清澜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她的脸色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冷漠?仿佛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这种眼神彻底激怒了陆寒霆。
“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他压抑着怒火,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把自己当成陀螺一样连轴转,回家就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沈清澜,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仇人!”
“丈夫?”沈清澜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也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蕴含的讽刺,让陆寒霆的心猛地一沉,“陆总,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定义得很清楚。合作伙伴,基于一份各取所需的协议。至于‘丈夫’这个身份所附带的情感义务和亲密关系,似乎并不在当初的条款之内。”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关系最原始、也最不堪的底色。
陆寒霆被她的话噎住,一股混杂着恼怒和被戳中痛处的狼狈涌上心头。他当然记得那份协议,但他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他们之间早已经超越了那张纸。
“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算旧账?”他的语气冷了下来,“用这份协议,来为你现在的莫名其妙的行为找借口?”
“莫名其妙?”沈清澜眼中的那点冷漠终于被一丝清晰的嘲弄取代,“陆总觉得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是因为我无法对您和苏蔓小姐之间感天动地的‘旧情’拍手叫好?还是因为我无法在您身上沾染着别人的香水味回家时,还能笑脸相迎?或者是因为我无法在您的母亲提醒我要‘大度’、要‘做好本分’时,欣然接受?”
她一连串的反问,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砸在陆寒霆的脸上。
他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死紧:“苏蔓她病了!她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我照顾她,是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和过去的情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我容不下她?”沈清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她轻轻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毫无暖意,“陆总,您似乎搞错了。容不下她的,从来不是我。而是您,是您身边的所有人,是你们迫不及待地、一次次地用行动和言语提醒我,我在这里,在这个家里,甚至在你的世界里,才是个多余的、需要‘大度’、需要‘识大体’的外人!”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长久压抑后终于无法控制的颤抖:“我按照你们的要求,尽职尽责地治疗她,保持距离,维持体面。现在,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更多地投入到我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中去,这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连我最后这点自主权,陆总也觉得冒犯了您?”
陆寒霆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失望、愤怒和深深疲惫的水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碰触她,想解释,想告诉她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他的骄傲,他那习惯于掌控一切的性格,让他无法在此刻低头。
“我不想跟你吵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他最终生硬地别开视线,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我只是提醒你,注意你的身份,注意影响。不要因为一些无谓的情绪,影响到‘清澜健康’项目和陆氏的声誉。”
又是身份。又是影响。又是声誉。
沈清澜眼底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却无比冷漠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我明白了。陆总请放心,我会牢牢记住我的‘身份’,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陆氏‘声誉’的事情。如果没其他事,我先上去了。”
她绕过他,一步步走上楼梯。背影单薄,却挺直得像一杆宁折不弯的竹。
陆寒霆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二楼转角,胸口堵着的那股郁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汹涌。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楼梯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沟通?
这根本就是一场灾难。
他非但没有拉近两人的距离,反而亲手将那层隔膜,变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静澜苑的夜晚,再次被冰冷和沉默吞噬。
而不欢而散的,不仅仅是这场沟通。
似乎,还有别的,更加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