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灯光,在颁奖礼结束后并未完全熄灭,而是调成了柔和的蓝调,为接下来的招待酒会营造氛围。人流如同退潮后的细沙,重新在巨大的宴会厅内聚拢、分散,交谈声、碰杯声、低笑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陆寒霆在周鸣的陪同下,穿过连接包厢与后台的专用通道,准备离开。他的脚步很快,带着一种急于逃离这片充斥着“她的荣耀”却又无比窒息的空间的迫切。通道尽头是一段不长的走廊,可以瞥见主宴会厅的一角。
就在他即将转入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拐角时,他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冰钉钉住,猝然僵在原地。
瞳孔,在瞬间收缩成危险的针尖。
不远处,宴会厅靠近廊柱的角落,一小簇人正围聚着,似乎是获奖团队在接受几家权威媒体的简短采访。聚光灯并未直接照射那里,但来自主光源的余晖,恰好将中心那个身影勾勒得清晰无比。
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简洁的珍珠白色及膝礼服裙,身形纤细挺拔,背对着他的方向,正微微侧头倾听身旁老教授的谈话。那个背影——肩颈的线条,微卷长发挽起后露出的那一截白皙优雅的颈项,以及那种沉静专注的姿态……
陆寒霆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血液仿佛逆流,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耳膜,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被按下静音键,只剩下他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以及那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绝无可能认错的背影。
沈清澜。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早已是一片冻土荒原的心底炸开,带来了近乎毁灭性的震颤。怎么可能?幻觉?还是……这五年来无尽的痛苦与思念,终于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让他产生了如此荒诞而逼真的幻视?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迈了半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似乎想要穿透那短短的距离,确认那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他濒临崩溃的神经编织出的又一重海市蜃楼。
周鸣也看到了那个身影,他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惊骇与难以置信交织。他下意识地上前,想要阻止,想要提醒,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寒霆,那个永远冷静自持、如同冰山般的男人,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全然的震惊与……一丝不敢点燃的、微弱的希冀。
就在这时,那个身影似乎结束了谈话,微笑着与老教授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转过了身。
灯光流淌在她身上,照亮了她的侧脸。
不是她。
那是一张相似的、同样清秀姣好的东方面孔,年纪似乎更轻一些,眉眼间带着未经世事的明亮与朝气,嘴角的笑容礼貌而得体。她确实与沈清澜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专注的神态和侧脸的轮廓,在特定的光影和角度下,足以以假乱真。
但她不是沈清澜。
不是那个眼底藏着坚韧与温柔,不是那个笑起来仿佛能融化冰雪,不是那个让他痛彻心扉、永世不忘的沈清澜。
陆寒霆前倾的身体,就那样僵硬地定格在原地。那瞬间燃起的、几乎要将他焚为灰烬的火焰,如同被极地的寒流迎头浇下,嗤啦一声,熄灭得只剩冰冷的死灰。
希望有多大,随之而来的虚空与绝望就有多深。
他看着她——那个陌生的、年轻的女孩——与同伴说笑着走向另一边,身影逐渐融入熙攘的人群,消失不见。
走廊里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远处宴会厅隐约传来的喧嚣。
陆寒霆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方才那瞬间巨大的情绪起伏,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只留下一具更加冰冷、更加空洞的躯壳。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眸底那片刚刚经历过一场剧烈地震、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的荒芜。
原来,即使是相似的背影,也能在他心上,轻易地掀起一场海啸。
然后,留下满目疮痍。
周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声道:“陆总……”
陆寒霆没有回应。他重新抬步,走向拐角,步伐依旧沉稳,背影依旧挺直,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失态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坚实冰冷的外壳之下,某道刚刚被无意中触碰的裂痕,正在无声地、缓慢地蔓延。
那聚光灯下熟悉的背影,不是救赎。
是另一把更为残忍的、名为“相似”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