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稀释了的金箔,悄无声息地泼洒在边境小镇“望北”的屋檐和青石板上。这里的空气总是带着山林特有的清冽,混合着晨炊的柴火味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构成一种与繁华都市截然不同的、缓慢而坚实的节奏。
镇子东头,由几间加固翻新过的平房围成的小院,便是望北镇及其周边十几个村寨唯一的医疗点。此刻,炊烟正从角落的厨房烟囱里袅袅升起。
沈清澜将最后一捆晒干的药材收进檐下的药柜,拍了拍沾着草屑的双手。她穿着当地妇女常见的深蓝色粗布衣裤,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一截手腕比一年前更加纤细,却也覆着一层长期劳作后形成的、柔韧的力量感。她的脸庞被高原的阳光镀上了一层均匀的浅褐色,眼角添了几道细密的纹路,那是频繁眯眼应对强光和专注查看病患留下的痕迹。但她的眼神,却比在苏黎世的领奖台上,更多了一份扎根于泥土的沉静与温润。
“沈医生,早饭好了!”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从厨房探出头来,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喊道。她是附近寨子的孤儿,阿雅,现在跟在医疗站帮忙,也跟着沈清澜学识字和简单的护理。
“就来。”沈清澜应了一声,声音平和。
医疗站的生活简单到近乎单调。没有顶尖的医疗设备,没有络绎不绝的学术会议,更多的是处理感冒发烧、接生、外伤缝合,以及定期巡访那些散落在深山里的村寨,为行动不便的老人检查身体,为孩子们接种疫苗。琐碎,重复,却每一件都关乎性命,连着地气。
这里的人们不知道她曾经拥有过的光环,也不知道她那段惊心动魄的过往。他们只知道她是“沈医生”,是那个无论刮风下雨、只要寨子里有人需要就会背起药箱上路的“菩萨”。
这种被最纯粹的需要所定义的生活,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平静。
吃过简单的早饭,她开始整理药箱,准备今天去最偏远的白岩寨巡诊。阿雅在一旁帮忙,叽叽喳喳地说着寨子里的新鲜事。
这时,负责对外联络和物资管理的年轻志愿者小刘拿着一份几天前的旧报纸和几封信件走了进来:“沈医生,有您的信,还有……这报纸上好像有提到咱们医疗站以前受过捐助的那个基金会。”
沈清澜擦拭医疗器械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她接过信件,大多是医学期刊或公益组织寄来的资料。她的目光在那份泛黄的报纸上停留了一瞬,头版角落有一则不起眼的财经简讯,提到了“陆氏集团完成战略转型,旗下最大慈善信托基金持续注资基层医疗”。
没有配图,只有冷冰冰的文字。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到一则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天气预报。她将报纸随手放在一旁,继续清点药箱里的药品。
有些过往,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或许会在投下的瞬间激起涟漪,但终会沉底,被时光的泥沙覆盖,不再泛起波澜。她知道那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力量,在过去一年里,以更加汹涌却无声的方式,汇入到她所从事的这项事业中,惠及了无数个像“望北”这样的地方。
但她已不再去探究那背后的动机是忏悔、是补偿,还是别的什么。那些与她脚下的路,与等待她去看诊的村民,与阿雅明亮的眼睛,都已无关。
她背起沉甸甸的药箱,药箱的带子勒在肩头,是一种熟悉而安心的重量。阳光正好,将她挺拔的身影投在湿润的青石板上。
“阿雅,我们走了。”
“哎!”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小镇街道,走向镇外那条蜿蜒伸向云雾缭绕的群山的土路。脚步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晨曦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前方,山岚渐散,露出苍翠的、充满生机的山峦。
她的重生,不在领奖台的聚光灯下,不在世人惊叹的目光里。
而在每一个这样平凡而坚实的清晨,在她用脚步丈量、用双手守护的,这片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