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半惊醒的冰冷与坠落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已散去,却终究改变了湖底沙砾的排列。沈清澜清晰地感知到,某些被深埋的东西,正试图以一种她无法控制的方式,悄然浮现。
她没有恐慌,也没有试图去挖掘。相反,她采取了一种更为坚定、甚至可称为“策略性”的应对——更彻底地回避过往,更全身心地专注当下。
她将每日的日程排得更满。除了固有的诊疗、巡寨、教导阿雅,她开始着手整理一份更详尽的、涵盖望北镇及周边所有村寨的“健康档案”,记录下每一户的家庭成员、常见病史、用药情况。这是一项繁琐至极的工作,需要大量的走访、核实与记录。她乐此不疲,将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的录入,都当作是对现实疆域的又一次加固。
她向龙阿婆请教更多本地草药的知识,不仅限于用法,还包括采摘时节、炮制手法,甚至尝试将一些确有疗效的土方,用更规范的医学语言记录下来,思考着如何与西医结合,发挥更大效用。她沉浸在草药的根茎叶果和复杂的药理搭配中,让那些具体而微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知识,占据她所有的思考空间。
当那种莫名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宽敞空间感试图闯入脑海时,她会立刻起身,去检查医疗站的消毒设备是否运转正常,或者更细致地清点手术器械,用眼前真实的、需要维护的物件,覆盖掉那模糊的幻象。
当黄昏的怅惘悄然袭来,她不再任由目光放空,而是会叫上阿雅,或者喊上小刘和轮值的妇女,一起去“互助菜园”里除草、施肥,或者讨论下一季该种些什么更利于老人们消化。让身体的劳碌和与人交流的实在感,驱散那虚无的情绪。
对于梦境,她几乎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般的应对机制。每次从江水的冰冷中惊醒,她不再允许自己在黑暗中怔忡回味,而是立刻起身,打开灯,拿起放在枕边的医学书刊或健康档案,强迫自己的视线和思维,聚焦于那些清晰、理性、与此刻生活紧密相关的文字与数据之上。
她像是在精心构筑一道堤坝,用眼前具体的事务、明确的责任、鲜活的人际关系,一砖一瓦,加固加高,阻挡着来自记忆深处、那混沌而潮湿的暗流。
偶尔,镇上或前来支援的志愿者会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提及某个声名显赫的企业,某个轰动一时的商业项目,甚至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她会听着,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在听一个与己完全无关的、遥远国度的新闻。然后,她会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回望北镇的现实需求——药品的短缺,某个寨子需要修建更安全的饮用水设施,或者希望争取一批过冬的棉衣。
她的回避,并非出于恐惧,而是一种清醒的、主动的选择。她深知,那条来自过去的线索,无论牵动的是甜蜜还是痛苦,都只会将她从现在这条她亲手开辟、并深深扎根的道路上拉扯出去。而这条路,通往着太多需要她的人,承载着她重新找到的生命意义。
过往,如同被锁进一只布满灰尘的匣子,她无意,也无力再去开启。
当下,才是她需要倾尽所有,去守护、去耕耘的全部。
她的目光,只看向前方需要踏过的山路,只看向眼前需要救治的病患,只看向阿雅一天天长高的身影。
她的心,只装得下望北镇的晨昏,只容得下这片土地上,最真实的呼吸与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