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机在滇南省一个区域性枢纽城市的机场降落时,已是傍晚。天空堆积着厚重的、饱含雨水的铅灰色云层,空气潮湿闷热,带着热带边疆特有的、植物蒸腾出的浓郁气息。
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走出航站楼。由特殊渠道安排好的、两辆经过重度改装的黑色越野车,已经直接在停机坪等候。陆寒霆弯腰坐进为首那辆车的后座,周鸣紧随其后,坐在了他身旁。另一辆车里,是必要的安保和后勤人员。
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车辆驶出机场,没有进入市区,而是直接拐上了一条通往西北方向的省级公路。
“陆总,从这里到望北镇,正常车程需要六七个小时,而且后半段是山路,今晚天气可能……”坐在副驾驶的、当地联络点派来的向导,回过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谨慎地汇报,语气中带着对路况和天气的担忧。
“走。”陆寒霆打断了他,只吐出一个字。他的脸隐在车厢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但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向导把所有劝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车队如同两柄黑色的利刃,划破愈发沉暮的天色,沿着公路疾驰。初始的路段还算平坦,但随着天色彻底黑透,车辆开始进入山区。公路变得狭窄、多弯,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另一侧是时不时有碎石滚落的峭壁。
手机信号时断时续,最终完全消失。导航屏幕上的路线,也变成了一条在无尽山峦间蜿蜒的、纤细而孤独的线条。
大约四小时后,车辆离开了省级公路,拐上了一条更加崎岖不平的土路。真正的颠簸开始了。
车轮碾压在碎石和坑洼上,车身剧烈地摇晃、颠簸着,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底盘与凸起石块的沉闷刮擦声,令人牙酸。窗外的世界,沉入一种纯粹的、黏稠的墨黑色,只有车灯劈开的前方一小片区域,能看到被惊起的尘土和在光柱中疯狂舞动的飞虫。
陆寒霆沉默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似乎在小憩。但周鸣知道他没有睡。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始终微微绷紧,暴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的平静。
车厢内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的低吼、轮胎与路面的摩擦声、以及车身部件在颠簸中发出的各种细微异响。这趟旅程,仿佛一场在黑暗与未知中沉默的朝圣。
向导紧抓着扶手,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夜间山路的高速行进。他偶尔会透过后视镜,偷偷瞥一眼后座那个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样一位显然身份极其尊贵的人物,如此不顾一切地奔赴这样一个偏远的、连地图上都难以寻觅的山旮旯?
颠簸在持续。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
陆寒霆的脑海中,却异常清晰。不是数据,不是报告,而是那张模糊的义诊照片,是调查报告里她跋涉在崎岖山路上的文字描述,是艾伦激动汇报时提到的“社区融合度”和“异常高效”……
这一切抽象的认知,此刻正被窗外这无边无际的黑暗,身下这剧烈的颠簸,具体而微地诠释着。
她就在这片大山的深处。
在这条路的尽头。
度过了五年,甚至更久。
他所经历的这几个小时的颠簸与不适,或许只是她这些年来,最寻常不过的日常。
这个认知,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他本就未曾真正愈合的心上。痛楚,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在胸腔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吉普车猛地一个剧烈的颠簸,几乎要将人抛离座位。
陆寒霆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穿透布满尘泥的车窗,投向窗外那吞噬一切的、浓稠的黑暗。眼神深处,那簇沉寂了十年的火焰,在颠簸与黑暗的催化下,无声地,燃烧得更加炽烈。
路,还在延伸。
向着她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