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干涩的“医生——!”冲破喉咙的瞬间,陆寒霆几乎耗尽了积攒十年的勇气。他看着她即将隐入巷口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耳欲聋。
她停下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看着她缓缓转过身,阳光从她身后漫射过来,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却让她的面容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清晰地、带着纯粹的询问,望了过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声音温和,平静,带着医者特有的耐心,却也清晰地划下了一道名为“陌生”的界限。
这声音像一根极细的针,精准地刺入陆寒霆的耳膜,穿透了十年的时光壁垒,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或清冷、或温柔、或最终带着绝望哽咽的声音,诡异地重叠,却又截然不同。
他张了张嘴,所有演练过千万遍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团滚烫的、无法成形的硬块。他该说什么?哪一个身份,哪一段过往,能在此刻、在她这样的目光下,被合理地提及?
最终,他只能近乎狼狈地、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颤抖,问出了一个最蹩脚、也最安全的问题:
“……请问,去镇外的路,怎么走?”
她听着他的问题,那双望着他的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最干净的泉水,里面没有探究,没有回忆,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因为被陌生人突然叫住而产生的不耐。
她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确认这个问题的简单程度,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抬起了没有端药盘的那只手,指向他来时的那条路。
“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就是镇外了。”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目光随着手指的方向短暂地望去,随即又落回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完成了指路任务后的、浅浅的、礼貌性的等待,似乎在问:还有别的事吗?
就是这最后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
清澈,见底。
陌生,无痕。
像一面擦得锃亮的镜子,只映照出他此刻风尘仆仆、脸色可能有些苍白的狼狈模样,却映不出丝毫属于他们共同过去的影子。那里面没有恨,没有怨,没有久别重逢的震惊,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沈清澜看陆寒霆”的复杂情感。
只有一种对待问路人的、最寻常不过的平和。
这平和,比任何利刃都更具杀伤力。
陆寒霆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抽空,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了那双眼睛,仓促地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两个字:
“谢谢。”
他不敢再看。
多看一眼,都像是在对自己施以凌迟。
“不客气。”
她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平和。然后,没有再多余的停留,她转过身,端着那个承载着责任与希望的药盘,步履平稳地,再次走向那条小巷,身影很快便被阴影吞没。
这一次,是彻底的消失。
陆寒霆僵在原地,低着头,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那片被阳光烤得微热的石板。那石板粗糙,布满岁月的痕迹,就像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她抬头。
眼神清澈而陌生。
如同最致命的审判,无声地宣告了——
他陆寒霆,在她沈清澜的生命里,早已被彻底地、干净地,归还于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