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成了压垮“林城”伪装的最后一根稻草。
午后,天色骤然晦暗,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望北镇。医疗站后院堆积的沙土和部分还没来得及收进屋的药材,面临着被冲走的危险。
“快!抢收!”沈清澜的声音在雨幕中依然清晰冷静,她率先冲进雨里,抱起一筐晾晒的珍贵根茎类药物。
小刘、阿雅,还有陈默和几个零工,都立刻行动起来。“林城”的动作几乎与陈默同步,他甚至比小刘更快地扯过旁边的一块防雨布,动作迅捷而标准地覆盖在最重要的几样药材上。
雨势太大,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沈清澜抱着沉重的药筐,脚下在湿滑的泥地上一个趔趄。紧跟在她身后的“林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牢牢扶住了她的胳膊。
那一下,力道沉稳,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淌,滴落在她挽起袖子的手臂上,冰凉一片。而被他握住的那一小片皮肤,却仿佛瞬间被某种滚烫的东西灼了一下。
沈清澜稳住身形,低声道:“谢谢。”
他立刻松开了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迅速后退了半步,重新融入忙碌的人群,继续抢收。
但就在那电光石火的接触瞬间,沈清澜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虎口和指腹处,那层熟悉而特殊的薄茧。
那不是干粗活磨出来的厚实老茧。那是一种更细腻、更均匀,位于特定受力点的茧子。是长期、频繁地握持某种特定形状的、光滑而纤细的物体,才能形成的独特痕迹。
是了。
是笔。
更准确地说,是握持特定款式的高级钢笔,以及……长时间操作精密手术器械,才会留下的印记。
这个认知,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重重迷雾!
十年前。
那个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穿着昂贵西装,手指间随意转着一支万宝龙钢笔,眼神冷漠地看着她的男人。
那个在学术论坛后台,一边用戴着名贵腕表的手签署文件,一边头也不抬地否定她基层医疗提案的陆氏总裁。
那个在手术室外,用这双戴着薄茧的手,死死攥住她手腕,质问她“为什么”的陆寒霆!
陆寒霆。
这个名字,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裹挟着被尘封的、混杂着痛苦、不甘与巨大失望的记忆碎片,轰然撞入她的脑海!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穿着工装,满身泥水,扮演着一个最低调的志愿者?!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僵立在雨中,雨水冰冷地打在她脸上,却无法浇灭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猛地转过头,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帘,死死盯住那个正在奋力拉扯防雨布的高大背影。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全部串联起来,得到了最合理、也最荒谬的解释——
那批精准捐赠的设备。
那个以她名字命名的基金会。
他超乎寻常的学习能力和偶尔泄露的专业素养。
他看她时,那沉重复杂、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对陈默那莫名的、带着刺痛感的回避……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她以为早已被自己彻底告别、埋葬在另一个时空的名字!
他不是“林城”。
他是陆寒霆。
那个曾经是她生命中无法逾越的“玻璃城墙”,最终又亲手将她推入冰冷江水的男人。
他找到了她。
用这样一种隐匿的、近乎卑微的方式,潜伏在她身边。
为什么?
赎罪?弥补?还是……不甘心?
沈清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旧情复燃,而是因为一种领地被侵犯、平静被打破的愤怒,以及一种深切的、被愚弄的感觉。
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雨水勾勒出他紧绷的肌肉线条。曾经那个高高在上、冷硬如铁的男人,此刻却在她面前,扮演着最拙劣的角色。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被他握过的手臂,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薄茧的触感,以及那瞬间传递过来的、不容错辨的、属于“陆寒霆”的力度和温度。
雨水顺着她的指尖滴落。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带着锐利锋芒的清明。
他手上的薄茧,成了揭开所有谜底的、最沉默也最确凿的证据。
游戏,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