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连日的阴雨和过度劳累,终于让一向坚韧的沈清澜病倒了。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着了凉,发起低烧,喉咙也肿痛得厉害,声音都带着嘶哑。
她给自己开了药,强撑着处理完上午最紧急的病患,便不得不回到后面的住所休息。阿雅被龙阿婆带去照顾,医疗站暂时由小刘和另一位略懂医理的妇女照应。
陆寒霆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上午没有看到她熟悉的身影在诊疗室和院子间穿梭,也没有听到她清润温和地指导病人的声音。一种莫名的焦灼感攫住了他。他借着搬运木材的机会,状似无意地向小刘打听。
“沈医生?有点不舒服,在休息呢。”小刘随口答道,并未多想。
不舒服。
休息。
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陆寒霆心上。他看着她住的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紧锁。他知道她的性子,不是实在撑不住,绝不会放下工作。
一整个下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宁。手里的活儿干得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扇门。他听到小刘进去送过一次水,听到里面传来她压抑的、低低的咳嗽声。
那每一声咳嗽,都像鼓点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傍晚时分,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医疗站渐渐安静下来,小刘也锁好门回了自己住处。
陆寒霆没有回旅社。
他冒雨去了镇口那家他常去的早点摊,沉默地站在灶台边,看着摊主——一位手脚麻利的大婶——忙碌。他不会做饭,在过往的人生里,这属于从未涉足的领域。
“婶子,”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淋了雨而更加沙哑,“能……帮我熬一碗姜丝肉片汤吗?驱寒的。”他努力回忆着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的、适合风寒的汤水方子,笨拙地补充,“多放点姜,肉片要嫩。”
大婶奇怪地看了这个平日只默默喝粥的沉默男人一眼,但看他浑身湿透、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恳切,还是点了点头:“行,你等着。”
热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姜和肉的香气混合着水汽弥漫开来。陆寒霆就站在狭小的摊位旁,一动不动地等着,任由雨水从发梢滴落。他紧盯着那口锅,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汤好了,大婶用一个厚实的、带盖的粗陶碗盛好,递给他。
陆寒霆付了钱,小心翼翼地将那碗滚烫的汤接过,用自己干燥的内层衣襟仔细裹住碗壁,然后转身,快步融入了沉沉的暮色与雨帘中。
他来到沈清澜住所的门外。
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隐约的咳嗽声传出。
他停下脚步,在门口站了许久。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冰冷刺骨,而怀里的汤却烫得他胸口发疼。
最终,他没有敲门。
也没有留下任何字条。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那一碗凝聚了他所有笨拙关切的热汤,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她的门口,那块能稍微遮点雨的门墩上。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又像是害怕被撞破的窃贼,迅速转身,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夜中,没有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澜因为口渴和持续的咳嗽,挣扎着起身,想出来倒点热水。
她拉开房门,一股带着姜味的、温暖的食物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扑面而来。
她愣住了。
低头,看到了脚边那个冒着丝丝热气的粗陶碗。厚厚的碗壁保持着温度,盖子边缘还有未干的水汽。
是谁?
小刘?龙阿婆?还是……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院外,只有绵密的雨丝和沉沉的夜色。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那温度,顺着指尖,一路蔓延,似乎要熨帖到她冰凉的心里去。
她端起那碗汤,打开盖子,浓郁的姜味和肉香更加清晰地涌来。汤水清亮,姜丝金黄,肉片滑嫩,显然是用心熬煮的。
她靠在门边,就着门外清冷的空气,一小口一小口地,将那碗汤喝了下去。滚烫的液体滑过肿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随即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所取代,缓缓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寒意与病中的虚弱。
一碗放在门口的热汤。
没有署名。
没有言语。
只有残留的体温,和这驱散寒夜的暖意。
沈清澜捧着空碗,站在门口,望着“林城”平日离开的那个方向,久久未动。
雨,还在下。
而某些冰封的东西,似乎正在这碗无声的热汤里,
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