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的余波如同退潮后沙滩上的淤泥,沉滞而黏稠地缠绕着沈清澜的感官。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试图从那场记忆碎片的狂暴洗礼中挣脱出来,找回一丝清明。
然而,脑海深处似乎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更多被封存的画面,带着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刺骨的寒意,争先恐后地涌现。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模糊的感觉和零散的场景,而是指向了更具体、更残酷的过往。
……一间宽敞明亮,摆放着各种精密仪器的实验室。
那是学院特意拨给她们课题组的独立实验室,承载了她无数个日夜的汗水与梦想。她穿着白大褂,正专注地记录着培养皿中的数据,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对未知探索的热忱。那是她灵魂真正栖息的地方。
……一座水晶材质的奖杯,造型简洁,上面刻着“青年医学创新奖”的字样。
她站在领奖台上,聚光灯打在脸上有些灼热,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她捧着那座沉甸甸的奖杯,目光清澈而坚定,那是她凭自己的才华与努力赢得的认可,是她独立人格的象征。
但紧接着,画面陡然切换,变得阴冷而压抑。
……还是那间实验室,却被粗暴地清空了大半。
她的培养皿、她的实验记录、她珍藏的标本……散落一地,一片狼藉。几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正在将剩下的仪器装箱。她冲进去,试图阻止,却被一人轻易地拦住。她愤怒地质问,声音却淹没在仪器碰撞的冰冷声响里。(是谁?是谁毁了她的实验室?)
……那座水晶奖杯,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名贵腕表的手拿起。
那只手的主人背对着她,她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那背影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然后,那只手随意地一松——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空旷豪华的客厅里。水晶碎片四溅开来,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如同她瞬间被碾碎的心。(奖杯!她的奖杯!)
……一场争吵。
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冰冷的宣告。
还是在那个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别墅里。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在她面前,逆着光,面容依旧模糊,唯有那双深邃眼眸中透出的、不容置喙的冷漠与掌控欲,清晰得让她心寒。
“你的那些研究,到此为止。”
“沈清澜,认清你的身份。你不需要那些虚名。”
“留在家里,做好你该做的事。”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将她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坚持,都践踏得粉碎。
她试图反驳,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是陆寒霆!一定是他!)
这些连贯而残酷的记忆片段,如同被剪辑好的默片,一帧一帧,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实验室被毁的无力,奖杯被摔碎的绝望,以及那场冰冷争吵中彻底被剥夺的尊严与未来……
原来,他不仅拆散了她与顾哲,不仅用婚姻囚禁了她,他甚至……亲手摧毁了她视为生命的医学梦想!
一股混杂着巨大恨意、屈辱与悲伤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刚刚建立起的、对“林城”那一丝微妙的动摇与心软。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猩红的血丝和彻骨的冰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了上来,她捂住嘴,强忍着没有吐出来,身体却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
难怪……
难怪她潜意识里如此抗拒,如此恐惧。
难怪“陆寒霆”这个名字,如同梦魇,缠绕了她十年!
她之前竟然还会因为“林城”的些许付出而心生波澜?竟然还会觉得他或许有所不同?
可笑!
太可笑了!
那不过是鳄鱼的眼泪,是刽子手事后的伪善!
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引发了头部的钝痛,但这一次,疼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她扶着桌子,艰难地站起身,将桌上那些散乱的旧杂志,如同对待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粗暴地拢在一起,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些东西,连同门外那个伪装的男人,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段不堪回首的、被彻底剥夺和践踏的过去。
而门外,一直凝神细听的陆寒霆,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以及什么东西被用力攥紧的细微声响。
他的心,随着那声音,一点点沉入了无底深渊。
实验室、奖杯、冰冷的争吵……
他知道,她想起了更多。
想起了他永远无法弥补的、最深重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