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探寻,如同在迷雾中独行,沈清澜拾取了一些碎片,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那些旧杂志、地图册和报纸残片,像是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只能告诉她这里曾有海浪涌过,却无法揭示大海的全貌。
她知道,有一片最浓重的迷雾,就笼罩在身边——那个自称“林城”的男人。
他知晓她的过去,这一点几乎可以确定。他那些不经意流露的熟悉感,他面对她疑问时的欲言又止,甚至他笨拙的、试图弥补的行为,都指向这个结论。
继续独自在故纸堆里摸索,效率太低,也太过被动。
一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诊室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寒霆刚将一批新做好的药材架子搬进来放好,正准备转身离开。
“林城。”
沈清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意味。
陆寒霆脚步顿住,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她。她坐在桌后,手里并没有拿那些旧杂志,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再是之前带着困惑或偶尔柔软的探究,而是一种清晰的、带着审视的冷静。
“你……”沈清澜斟酌着词语,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你来望北镇之前,是在哪里生活?”
来了。
陆寒霆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问题还是被直接提了出来。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用早已准备好的、属于“林城”的身世回答,声音低沉平稳:“在南方几个城市都待过,做些零工,没有固定地方。”
“南方?”沈清澜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信或不信,“具体是哪里?做什么零工?”
“榕城、丽水都待过一段时间。”他报出两个距离帝都极远的南方小城,“主要在码头搬货,或者跟着建筑队做小工。”
他回答得流利,细节也符合“林城”这个身份的设定。这些地方和经历,是他精心挑选和伪造的,经得起一般的查证。
沈清澜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他说完,她才再次开口,问题却陡然转向:“那你……对医学,似乎并不陌生?”
陆寒霆心头一跳,抬眼看向她。
她依旧看着他,眼神清澈,却仿佛能穿透他层层的伪装:“你认得不少药材,处理外伤的手法也很熟练,不像是完全不懂的人。”
这个问题,比询问来历更加尖锐,直接触及了他无法完全掩饰的部分。
陆寒霆沉默了片刻,大脑飞速运转。他不能承认与医学有任何正式关联,那会立刻引起怀疑。“以前在工地上,受伤是常事。”他避重就轻,声音依旧平稳,“久病成医,跟队里的老师傅学了些土法子,认得几种常见的止血草药罢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沈清澜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但她的问题并没有结束。
“我前几日,看了一些旧杂志。”她忽然将话题引向了核心,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上面有些文章,署着我的名字。那些内容……很熟悉。”
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才缓缓继续:“你说你不认识以前的我。那在你看来,一个会写出那些文章的人,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
它绕开了直接追问“你是否认识我”,而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迫使他去评价“过去的沈清澜”。无论他如何回答,都可能露出破绽。
陆寒霆的喉咙有些发干。他看着眼前这个冷静追问的女人,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在学术会议上侃侃而谈、眼神明亮的医学才女。他该如何评价?赞美她的才华?那与他“林城”的见识不符。轻描淡写?那是对她的亵渎。
他攥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最终,他选择了最保守、也最符合“林城”身份的回答,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粗粝:
“能写出那些东西……应该是个有学问、很厉害的人吧。我们这种粗人,看不懂,但觉得……很了不起。”
他说完,便移开了视线,仿佛不敢与她对视太久。
沈清澜将他瞬间的紧绷和最后移开视线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没有露出明显的马脚,回答得天衣无缝。
但正是这种天衣无缝,以及那细微的、不自然的反应,让她更加确信——他在隐瞒。
她不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是吗。”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在了陆寒霆的心上。
他知道,她并没有相信。
她的询问,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宣示——她已经开始主动梳理过去,而他,是她重点怀疑和探寻的对象。
向他询问更多细节,
如同在雷区边缘行走。
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每一次问答,
都可能引燃脚下深埋的、
名为“真相”的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