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当然,能动的只剩下门口那位战战兢兢的管家。
管家姓福,现在可半点福气都感受不到,只觉得脑袋里塞了一窝蜂,嗡嗡的要炸了。
搬……搬过来?
宿在梧桐院?
大人说什么?他要宿在主母的院子里?!
福管家跟了谢怀瑾二十年,从他还是个冷清的少年郎,到如今权倾朝野的铁血首辅,就没见过他这么……不合常理的!
前头那位夫人还在的时候,大人一个月都难得进后院一次,俩人相敬如冰,客气的压根不像两口子。
现在这位新夫人,进门三个月,病得就剩一口气,跟大人更是话都没说过几句。
怎么今晚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下来,大人反倒要搬过来一起住了?
这算什么?打出来的感情?
还是说……这位瞅着弱不禁风的夫人,其实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绝技,三下五除二就把大人给……拿下了?
福管家脑子里警铃大作,再一想刚才屋里那片狼藉,还有夫人跟只树袋熊似的挂在大人身上的诡异画面,一个荒唐又好像唯一合理的念头,控制不住的冒了出来。
这位新夫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是了!肯定是这样!
不然怎么解释大人那滔天大火,最后居然被夫人一句“饿了”就给浇灭了?
这绝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手段!
福管家越想越对,看沈灵珂的眼神,立马从同情可怜变成了高山仰止的敬畏。
谢怀瑾看着福管家那张脸青红皂白一阵变,眼神从惊恐到迷茫,最后定格在一种诡异的崇拜上,额角的青筋又开始跳。
“还不去?”
冰冷的声音跟一盆腊月的雪水似的,兜头浇下来。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马上就去!”福管家一个激灵魂都回来了,再也不敢多想,连滚带爬的转过身,扯着嗓子就冲院外喊,“来人!快来人!把大人的东西全搬到梧桐院来!快!要快!”
那架势,好像慢一秒,这首辅府就要换个主人。
一转眼,整个梧桐院乃至整个首辅府,都因为这道命令彻底沸腾起来。
屋子里,总算又暂时安静了。
谢怀瑾的目光,落回到还保持着万福礼姿势的沈灵珂身上。
她还维持着那个卑微的姿势,头深深的低着,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表情,只留一个纤弱顺从的背影。
可谢怀瑾再也不会被这副表面功夫给骗了。
这弱不禁风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多大胆多通透还敢下死注的玲珑心。
“起来吧。”
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平稳,听不出情绪。
他绕过她,走到那张被砸坏一角的紫檀木桌边,修长的手指拂过上面的裂纹,目光深沉。
“从今往后,夫人不必再装病了。”
沈灵珂猛的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只听他继续用那种没半点感情的调子,发布着一道道命令。
“你的首要任务,是养好身体。”
“其次,这偌大的首辅府,中馈不能一天没人管,你既然是主母就该担起这个责任。”
“孩子们的教养,也由你费心。”
一句接一句,信息量大到让沈灵珂那颗刚平复的心,又一次狂跳。
这……这什么意思?
她只是递上一份投名状,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却直接把整个首辅府的内宅大权,连同他最看重的子嗣教养责任,一股脑全交到了她手上?
这已经不是信任了,这是……放权!是彻彻底底的接纳!
在她亮出爪牙之后,他非但没忌惮,反而给了她一片更广阔的天地,让她去施展?
沈灵珂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就在她震惊到失语的时候,谢怀瑾转过身,那双深得像寒潭的眸子就这么锁着她。
“其余的,一切有我。”
轰!
最后四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沈灵珂的心上,却砸出了一片绚烂的烟火。
一切有我。
这是多大的担当,多强的魄力!
他看穿了她的所有算计,却选择用更强硬更绝对的方式,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是在告诉她,收起你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跟自保的伎俩,只要你安分守己做好分内事,外面所有的风雨,他一力承担。
巨大的狂喜跟一种说不出的酸涩,瞬间涌上了沈灵珂的眼眶。
她赢了。
赢得比她想的还要彻底。
她迅速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从位置上站起,快步走到谢怀瑾面前,郑重其事的敛衽,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夫君厚爱,妾身……万死不辞。”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妾身定会打理好府中事务,教养好孩子,绝不让夫君有半点后顾之忧。”
说完,她像是需要一个空间来平复自己,微微侧身,“妾身……先去洗漱。”
话音没落,便转身快步走进了内室的耳房。
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谢怀瑾那张绷了一晚上的脸,嘴角似乎极轻微的上挑了一下又迅速被抚平。
耳房内,沈灵珂用水一遍遍拍自己的脸,才让那颗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慢慢恢复了正常的频率。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靠装病来博取一线生机的可怜棋子。
她是这首辅府名正言顺手握实权的女主人!
等她收拾好心情,重新回到卧室时,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下人们的动作极快,不光把一地的狼藉收拾干净,还换上了全新的床褥。
而那张拔步床上,赫然已经躺了一个人。
正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谢怀瑾。
他已经洗漱好,换下那身压迫感极强的官服,只穿一件月白色寝衣,墨发披散,闭着眼躺在床铺内侧,似乎已经睡着了。
沈灵珂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道天雷从头到脚劈了个通透,外焦里嫩。
这……这是什么神展开?!
前一刻还在生死搏杀,后一刻就要“坦诚相见”了嘛?
古代人的节奏,都这么快的吗?!
她的现代灵魂在疯狂尖叫,理智却在拼命拉扯。
他是她丈夫,同床共枕,天经地义。
可……可是这也太刺激了吧!她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沈灵珂站在床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不行,她得挣扎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挪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夫……夫君?”
床上的人,没动静。
她又鼓起勇气,声音大了点,“夫君,您睡着了吗?”
谢怀瑾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惊人,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不说话,压迫感却一点没少。
沈灵珂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绞尽脑汁找了个她自认为绝佳的借口。
“那个……夫君,妾身……妾身睡觉有些不老实,手脚没个轻重,怕会冲撞了您,扰了您休息。”她顿了顿,试探的建议道,“要不……您还是回书房去安歇?”
话一出口,她就看到谢怀瑾的眉梢,挑了一下。
谢怀瑾确实诧异了。
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把他从床上往外赶。
还是在他主动决定“同床”之后。
这个女人,胆子是真的,不一般的大。
他抬眸,目光在她那张写满了“紧张”跟“快答应”的小脸上扫过,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是……被人嫌弃了?
他堂堂内阁首辅,竟也有被人嫌弃上床睡觉的一天?
他没有动怒,只是收回目光,重新躺了下去,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淡淡地开口。
“夫人,时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短短一句话,直接堵死了沈灵珂所有的退路。
沈灵珂瞬间垮下脸。
得,最后的挣扎,宣告失败。
她磨磨蹭蹭的脱了外衫,怀着上刑场般的悲壮心情,躺在了床铺的最外侧,身体绷得跟一根拉满的弓弦似的,恨不得与中间那人隔出一条银河来。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毅力,也低估了这一天一夜下来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透支。
几乎是头一沾枕头,无边的倦意就席卷而来,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彻底静了下来。
旁边的谢怀瑾却毫无睡意。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边那道纤细的呼吸,从一开始的紧张急促,慢慢变得平稳悠长。
他闭着眼,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心绪复杂。
他想到了自己那早逝的亡妻,同样是躺在床上,永远是规规矩矩的侧卧着,与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像一尊精致却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而这个……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际,身边的热源忽然动了。
一只温软的手臂,毫无征兆的搭在了他的胸口。
谢怀瑾的身体瞬间一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条纤细的腿也跟着缠了上来,直接压住了他的腿。
紧接着,那个本该睡在床铺外侧的人,像只没骨头的八爪鱼,咕噜一下滚了过来,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一颗小脑袋还在他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温香软玉,骤然满怀。
谢怀瑾的大脑,再次宕机了。
他低头,看着像一张膏药一样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睡得毫无防备的女人,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窝,带来一阵阵陌生的酥麻。
他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现在可算知道,她嘴里那句“睡觉不老实”,到底有多不老实了!!!
这哪里是不老实,这简直是毫无规矩,无法无天!
谢怀瑾僵硬的躺着,一动不敢动,身体里却像点了一把火,从胸口一路烧到四肢百骸。
真真是……要了他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