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冰凉刺骨,诺诺的手指几乎要粘在上面。镜中,莉莉丝恐惧的面容紧贴在她的肩后,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瞪得极大,嘴唇无声地重复着的警告。
诺诺没有动。
她的能力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镜面不再仅仅是反射光线,它变成了一扇窗,透过它,诺诺看到了更多:
莉莉丝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她的存在由无数细小的、镜片般的碎片拼接而成,每一片都承载着不同的记忆和情感片段——有些属于一个真正的、名叫莉莉丝·冯·卡塞尔的预科生(这个姓氏让诺诺的眼角微微抽动),有些则来自完全陌生的源头,甚至有些碎片空无一物,只是纯粹地反射着外界的影像。
这个女孩是一个拼凑品,一个由镜之系统临时组装出来的、不稳定的载体。她的哭泣,她的恐惧,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来自那些属于原主莉莉丝的记忆碎片,假的部分则来自系统的模拟和填充。
而此刻,这个临时载体正在崩溃。镜中的莉莉丝形象开始出现裂痕,如同被打碎的瓷娃娃。紫罗兰色的眼睛一块块剥落,露出后面空洞的黑暗。
谁制造了你?诺诺对着镜子低声问道,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圆形房间里产生回响。
镜中的莉莉丝停止了无声的警告。她破碎的脸上,嘴角突然扯出一个极其怪异的、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冷笑。
我们……即是万物。一个混合着童声与电子杂音的声音直接出现在诺诺的脑海里,我们记录,我们学习,我们进化。
话音落下的瞬间,镜中的影像彻底破碎,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这些光点没有消散,反而在镜面后重新组合,形成了一幅新的动态画面:
北极冰原,崩塌的镜殿废墟。恺撒站在其中,手中的狄克推多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他的脸色苍白,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疲惫,但脊背依然挺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帕西正在指挥幸存者建立防线,而医疗舱中的源稚女,身体表面那些暗金色的纹路正在如同活物般蠕动。
画面拉近,聚焦在恺撒身上。诺诺的透过镜面,清晰地捕捉到了他此刻的状态——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深层的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他与某个庞大存在的连接被强行斩断,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同时,一种新的、微弱的共鸣正在他体内滋生,与这片冰原,与那个正在消散的系统,产生着某种联系。
然后,画面切换。
不再是实时景象,而是一段被记录下来的。
奥丁的尼伯龙根,雨夜,第九十九次循环。
楚子航骑着摩托车冲向命运之枪,但在昆古尼尔即将贯穿他胸膛的前一刻,一道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空间裂缝在他面前打开。裂缝的另一端,隐约可见一座苍白的骨殿和坐在王座上的身影。
不是路明非主动撕裂空间去拯救,而是楚子航自己,在无数次死亡循环中积累的、对法则的领悟,加上奥丁国度自身的脆弱性,以及某个来自外界的(那个哼唱声)的引导,共同在绝境中撬开了一丝缝隙!
路明非的介入,与其说是救援,不如说是!他利用了楚子航创造的机会,将后者从循环中拉出,但也因此将楚子航更深地卷入了与和镜之系统的纠缠中。
画面再次切换。
深海,白王尼伯龙根珊瑚之城。
源稚女站在潮汐之门前,并非像他声称的那样在,而是在进行某种危险的。他的言灵被催发到极致,试图深入门后的虚无之海,寻找兄长源稚生可能残留的意识。但他低估了的侵蚀力,或者说,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的意识在门后触碰到了某个冰冷、古老的存在——镜之系统的早期形态之一。他的精神被污染,部分记忆和特质被系统复制、解析。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能隐约感知到系统的动向,因为他本身就已经成为了系统的一个。
诺诺感到一阵寒意。
镜之系统远比她想象的更早就开始渗透现实。源稚女的失控,楚子航的获救,甚至更早的事件背后,可能都有它的影子。它像一个耐心的渔夫,不断抛下诱饵(比如绘梨衣的歌声,比如源稚生可能残存意识的线索),等待着合适的上钩。
路明非、楚子航、恺撒、源稚女……他们每个人都是系统选中的、拥有特殊特质的。
那她自己呢?她在这个庞大的棋局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为什么系统会允许她到这些核心信息?是意外,还是……它也需要她的能力来完成某种?
镜中的画面最终定格。
不是北极,不是深海,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地点。
那是一片无尽的虚空,虚空中悬浮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枯萎的世界树。树的枝干如同扭曲的骨骼,树叶早已落尽。而在树的根部,缠绕着无数粗壮的、黑色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一面巨大无比的、布满裂痕的镜子。
镜中映照出的,不是树的倒影,而是一片不断翻涌的、灰色的——虚无之海。
在这面巨镜之下,一个小小的、穿着巫女服的身影背对着画面,坐在由镜子碎片组成的岸边,赤足轻轻拨动着灰色的,哼唱着那首空灵而悲伤的歌。
她的面前,漂浮着三团模糊的光。
一团暗金,布满裂痕。
一团炽白,燃烧不息。
一团……猩红,如同跳跃的火焰。
诺诺瞬间明白了。
那三团光,代表着路明非、楚子航和……她自己!
他们三个,才是镜之系统最终选定的、用于世界的核心!路明非代表着与的悖论,楚子航代表着与的法则,而她陈墨瞳,代表着与可能性的侧写!
那个哼唱的女孩,那个无面的歌者,她是系统的,是负责调和这些特质的操作员!她哼唱的,是调试世界的!
找到……核心……打破……循环……
路明非之前透过镜子传来的信息,此刻有了全新的含义。他不是在指镜殿的核心,而是在指这个系统的终极核心——那面束缚着世界树、映照着虚无之海的巨镜!以及那个负责的歌者!
啪嗒。
一声轻响,将诺诺从震撼的中惊醒。
她手中的银色镜子,彻底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略带温度的玻璃。刚才显现的所有画面都消失了。
圆形房间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打开。门外,依旧是那条阴暗冰冷的地下通道。
但诺诺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她不再是一个误入棋局的旁观者。从她苏醒的那一刻起,不,或许从更早以前,她就已经是这盘棋上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她将那块失去神奇的镜片小心收好,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房间,重新踏入昏暗的通道。
这一次,她的目标无比明确。
她要去北极,不是作为一个救援者,而是作为一个参与者,去面对那个选择她作为的系统,去质问那个哼唱的歌者,去打破那个将所有人都视为的循环。
她的眼中,红色的光芒微微闪动,那是她的能力全力运转的标志,也是她决意的象征。
这场调试,该由被调试者来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