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的话像一块冰，砸进了这方好不容易得来的、脆弱的安宁里，瞬间将所有的暖意都冻结了。
“被发现了？”福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立刻就从地上弹了起来，惶恐地望向那唯一的入口通道，仿佛那幽深的黑暗中随时会扑出噬人的恶魔。
林薇薇的心脏也是猛地一缩，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窜了上来。她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撑着手臂想要站起，却因虚弱和突如其来的惊悸而一阵摇晃。“能确定是什么吗？还是……只是阵法自然衰减？”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李德全摇了摇头，脸色在清冷晶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他指着中央阵法池中那片明灭最频繁的“鳞片”，语速又快又急：“不是衰减！是侵蚀！娘娘您看——”
林薇薇顺着他的指引凝神望去。只见那片原本只是微弱、缓慢明灭的鳞片状符文，此刻光芒的闪烁变得极其紊乱，时而骤亮，如同回光返照，时而黯淡得几乎熄灭。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光芒的颜色，正从原本纯净柔和的乳白色，逐渐染上了一丝不祥的、如同淤血般的暗红！那暗红如同活物，正沿着符文纤细的纹路，一点点地向内渗透、蔓延。
与此同时，一阵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极深处的“嗡隆”声，开始隐隐传来。这声音不像是来自外界，倒更像是直接作用在人的骨骼和神魂上，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混乱的恶意。整个地下空间都开始轻微地震颤起来，头顶的晶石光芒随之明暗不定，簌簌落下些许尘埃。
“它在污染地脉！”李德全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直接攻击阵法根基！外面那东西……不仅能操控邪气，还对地脉走势和阵法结构极为了解！这绝不是巧合！”
更大的黑手……已然出手了吗？
林薇薇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古老檀香和尘埃的空气此刻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她闭上眼，不再去看那被污染蔓延的阵法，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
她感受着心口那点微弱却顽强的生机之源，感受着那两缕因为先前催动而愈发黯淡的净尘符。力量所剩无几，但并非没有一搏之力。她尝试着，将灵觉小心翼翼地探出，不是探向入口，而是探向脚下的大地，探向那正在被污染、发出痛苦“呻吟”的地脉。
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行为。她的灵觉本就因重创而脆弱，此刻主动接触被污染的地脉，无异于将手伸入沸腾的毒液。但或许……或许能感知到更多信息，找到一丝应对之法？
灵觉如同最纤细的蛛丝，缓缓沉入。
“轰——！”
一瞬间，林薇薇的脑海仿佛被投入了无边血海！无数混乱、暴虐、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大地之下，原本应该温厚沉静的地脉之气，此刻变得狂暴而污浊，被一股强大而阴冷的意志强行扭曲、浸染，如同清澈的河流被注入了粘稠的黑油，发出无声的哀嚎。
在那片污浊的洪流中，她隐约“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如同某种活物心脏般搏动着的黑暗核心，它伸出无数无形的触须，牢牢扎根于地脉之中，疯狂抽取着力量，同时将更浓郁的邪气反哺回去。而其中一道最为粗壮的触须，正精准地缠绕在“烛龙之鳞”这处阵眼的根基之上，如同水蛭般吸附、腐蚀！
仅仅是这惊鸿一瞥的接触，林薇薇就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无数细针狠狠刺穿，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探出的灵觉瞬间溃散。
“娘娘！”福安和李德全同时惊呼。
林薇薇猛地睁开眼，眼中残留着难以掩饰的惊骇。她急促地喘息着，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不是怪物……是，某种‘活’的阵法节点，或者……封印物？它在主动抽取地脉，污染这里！我们必须切断它和此地阵眼的联系，否则不出一个时辰，这里就会彻底被邪气灌满！”
李德全闻言，脸上血色尽失。他显然也知晓情况的严重性远超预期。“强行切断地脉联系……以我等之力，几乎不可能！除非能暂时干扰甚至重创那个黑暗核心，或者……有足够的力量激活此地阵法残余，进行短暂的自洁……”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林薇薇，投向她身边那枚被福安小心翼翼收着的定魂珠，以及她体内那虽然微弱、却性质特殊的龙气与清圣之力。
激活阵法残余？
林薇薇看向池中那片已被暗红侵蚀了近半、光芒急剧闪烁仿佛随时会爆裂的鳞片符文。这残阵就像是一盏油尽灯枯的古灯，需要的是灯油，而她这点力量，恐怕连点燃灯芯都勉强，更别提对抗外面那磅礴的黑暗了。
“怎么做？”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问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必须尝试。
李德全快步走到池边，指着那片被侵蚀的鳞片周围，另外几片完全黯淡、但结构尚且完整的鳞片符文：“将力量……最好是带有一丝净化效果和龙气本源的力量，注入这几处辅助节点！不需要完全激活，只要能引动一丝阵法本能的反抗，或许就能暂时逼退侵蚀，为我们争取到……逃离的时间！”
他顿了顿，艰难道：“但此举极其危险！娘娘您神魂与肉身皆未恢复，强行催动力量注入这濒临崩溃的阵法，很可能遭到邪气反噬，甚至……被阵法残存的吸力抽干！”
福安一听，立刻扑到林薇薇身前，老泪纵横：“娘娘！不可啊！让老奴去！老奴这条贱命……”
林薇薇轻轻推开福安，她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你的命，留着，还有用。”她看向李德全，“告诉我具体位置，和方法。”
时间不等人，每拖延一息，那暗红的侵蚀就深入一分。
李德全咬了咬牙，不再劝阻，迅速指出池边三个特定的、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绕着核心鳞片的符文节点。“以神魂牵引力量，缓缓渡入，切不可急躁！一旦感觉符文有吸纳之力，立刻撤手！”
林薇薇点了点头。她示意福安将定魂珠放在自己膝上，那微弱的暖意多少能守护一下濒临崩溃的神魂。随后，她闭上双眼，将全部意识沉入体内。
心口那点生机之源被全力催动，流淌出的纤细气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实，却依旧微弱得可怜。她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引导着它，汇同那两缕已经黯淡到极致的净尘符清凉气流，三者艰难地融合在一起。
这个过程无比痛苦，如同在撕裂自己本就残破的灵魂。净尘符的力量与她的本源龙气并非同源，强行糅合，带来的是针扎火燎般的剧痛。但她忍耐着，额头上青筋暴露，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衣衫。
终于，一缕极其微弱、却闪烁着淡金与浅白交织光晕的气流，在她指尖缓缓凝聚。
就是现在！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依照李德全所指，屈指连弹！
嗤！嗤！嗤！
三缕细若游丝的光晕，精准地没入了那三个完全黯淡的辅助符文节点！
起初，毫无动静。那三处符文如同死物，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林薇薇心头一沉，以为失败之时——
嗡！
整个阵法池猛地一震！那三个被注入力量的符文节点，骤然亮起了微弱却坚定的光芒！虽然远不及核心鳞片明亮，却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点燃了三盏微弱的灯塔！
这三盏“灯塔”的光芒，似乎刺激到了那被侵蚀的核心鳞片。核心鳞片上蔓延的暗红速度猛地一滞，那如同淤血般的颜色仿佛受到了某种灼烧，发出了“嗤嗤”的、只有灵觉才能感知到的尖啸！原本紊乱闪烁的核心鳞片，光芒剧烈地挣扎、膨胀，竟短暂地将那暗红逼退了一丝！
有效！
然而，林薇薇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在那三处符文亮起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三根烧红的铁钎同时刺穿！那阵法残存的吸力如同饕餮，疯狂地吞噬着她渡入的力量，甚至开始反过来抽取她的生命本源！
“呃啊——！”她再也无法压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倒下去，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只有耳边还隐约传来福安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李德全焦急的呼唤。
她感觉自己在下沉，沉入一片冰冷粘稠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暖意，从膝上的定魂珠传来，勉强拉回了她一丝意识。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她看到李德全正半跪在池边，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借助那三个被短暂激活的辅助节点，稳固着阵法的波动。中央那片核心鳞片上的暗红，虽然并未完全退去，但蔓延的速度明显减缓了，光芒的闪烁也稍微稳定了一些。
争取到时间了……
但她也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体内的力量被榨取得一干二净，那两缕净尘符的光芒几乎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感应。心口的生机之源也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
“娘……娘……”福安跪在她身边，用袖子不停地擦着她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李德全结束施法，快步来到林薇薇身边，探了探她的脉息，脸色更加难看。“娘娘神魂损耗过度，元气大伤……必须立刻静养，否则……”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谁都明白。
他看了一眼暂时稳定下来的阵法，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林薇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此地不能再待了！阵法只是暂时稳住，外面那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快速说道，“我们必须立刻从秘道离开！”
“秘道？”福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是，据记载，此地有一条应急秘道，可通往皇城西侧的山林。只是年代久远，不知是否畅通。”李德全语速极快，“而且开启秘道，需要消耗不小的力量，我……”他看了一眼自己虎口再次崩裂的伤口，又看了看虚弱的林薇薇，面露难色。
以他现在的状态，独自开启秘道已是勉强，还要带上一个完全无法行动的林薇薇和一个年迈的福安，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敲击在山壁上的巨响，猛地从头顶上方传来！整个地下空间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更多的灰尘和碎石从穹顶落下！
那东西……找到确切位置了！它在强行破阵！
“没时间犹豫了！”李德全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的幽蓝短刃上！短刃瞬间蓝光大盛，发出嗡嗡的鸣响！他就要不顾一切，强行开启秘道！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短刃刺向池边某处隐藏的机关时——
异变再生！
那原本被暂时压制住的核心鳞片，像是被外界的攻击彻底激怒，又像是回光返照，猛地爆发出最后一抹璀璨夺目的光华！这光华不再是乳白色，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如同夕阳泣血般的赤金之色！
轰！
赤金光华如同潮水般向上冲起，竟暂时顶住了外界的攻击！整个地下空间被映照得一片明亮！
与此同时，林薇薇膝上的定魂珠，仿佛受到了这赤金光华的牵引，竟然自主地悬浮起来，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光芒，将林薇薇笼罩其中！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赤金与定魂珠光芒的交织中，林薇薇恍惚间，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苍老、疲惫，却带着一丝欣慰的意念碎片，直接在她脑海中断断续续地响起：
“后……辈……”
“龙气……未绝……”
“西……山……龙……脉……支流……”
“寻……‘守山人’……”
这意念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幻觉。随即，那爆发的赤金光华便如同烟花般湮灭，核心鳞片彻底黯淡下去，变成了毫无生气的顽石。整个地下空间的庇护效果，正在飞速消散！外界那令人窒息的邪气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
“阵法……彻底崩溃了！”李德全骇然失色。
而悬浮的定魂珠也光芒一敛，重新落回林薇薇膝上，只是色泽似乎更加温润了些。
“刚才……那意念……”林薇薇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问道。
李德全显然也捕捉到了那丝异常的波动，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是阵灵！是此地残存的阵灵最后的示警！它指出了生路！西山龙脉支流！守山人！”
他不再犹豫，趁着阵法彻底崩溃前最后一丝余韵，手中幽蓝短刃猛地刺入池边一块看似寻常的石砖！
“嘎啦啦——”
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响起，池子旁边，一面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竟然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更加漆黑古老的通道！一股带着土腥味和草木气息的冷风，从通道中倒灌而出！
“走！”李德全一把抱起几乎失去意识的林薇薇，对着吓呆的福安厉声喝道。
福安连滚带爬地跟上。
三人仓皇冲入秘道，李德全反手一挥短刃，一道蓝光击中门外某处，那打开的石壁又开始缓缓闭合。
就在石门即将彻底合拢的最后一瞬，透过那狭窄的缝隙，林薇薇涣散的目光仿佛看到，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地下空间里，浓郁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暗，正从四面八方涌入，将最后一点晶石的光芒彻底吞噬……
而在那汹涌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一双冰冷、贪婪、带着一丝计谋得逞般戏谑的眸子，若有若无地，瞥向了这即将关闭的秘道入口。
石门，轰然闭合。
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第九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