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这日,天还未亮透,宫里的喧嚷便如水沸般漫开了。各宫檐下早已悬起艾草菖蒲,太液池畔正在布置龙舟,宫人们捧着食盒往来穿梭,空气里浮着粽叶与雄黄酒的混杂气息。
秋水苑却异样地安静。林薇薇对镜理妆,指尖掠过那支素银簪子,最终拣了支赤金点翠步摇——正是皇后赏的那支。琉璃鸟眼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才人真要戴这个?”周宝林忧心忡忡。
“皇后娘娘的厚爱,岂能辜负?”林薇薇将步摇稳稳簪入鬓间。铜镜里,那双琉璃鸟眼恰好与她的目光平行,像一对监视的眼睛。
临华殿内早已锦绣成堆。林薇薇的位置被安排在末席,恰好在支摘窗边,太液池的水光透过窗棂,在她裙裾上投下晃动的波纹。她抬眼望去,帝后端坐上位,皇后今日着了正红蹙金宫装,凤钗上的东珠足有龙眼大小。
安远侯府的女眷坐在左首,三小姐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看见林薇薇时,遥遥举杯示意。目光相接的刹那,林薇薇看见她几不可察地眨了眨眼。
酒过三巡,殿内渐渐热闹。苏贵人因着身孕未来赴宴,皇后便成了全场最瞩目的存在。她正与身旁的命妇说笑,腕上的翡翠镯子滑落,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哎呀,”皇后蹙眉,“这是陛下前岁赏的……”
满殿霎时静下。林薇薇看见安远侯夫人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
就在这当口,一个小宫女捧着锦盒匆匆入内,跪禀道:“娘娘,尚服局说库里还有一块相似的料子,已赶制了新镯子……”
皇后接过锦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叩。林薇薇忽然觉得鬓间的步摇微微发烫。
变故发生在献艺之时。一个舞姬水袖翻飞,不知怎的绊了一下,整壶雄黄酒直朝着林薇薇泼来。她急忙闪避,酒液还是溅湿了半边衣袖。
“奴婢该死!”舞姬伏地颤抖。
皇后温声道:“无妨。林才人快去更衣,莫着了凉。”
含翠上前引路,笑容殷勤得过分。林薇薇跟着她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僻静厢房。房门合上的刹那,她听见极轻的落锁声。
厢房里熏着浓香,甜腻得让人头晕。她推开窗,窗外竟是个死院,高墙环绕,无路可逃。鬓间的步摇越来越烫,那对琉璃鸟眼里似有流光滑过。
她迅速取下步摇,用簪尖挑开鸟喙的机关——里面空空如也。但当她将步摇举到阳光下细看,才发现琉璃鸟眼的瞳孔深处,刻着两个蚊足小字:“屏风”。
厢房北角立着一架八扇紫檀屏风,绣着太液池全景。她凑近细看,在绣线的第五朵荷花蕊心,发现一丝不寻常的凸起。用簪尖轻轻一挑,竟挑出个蜡丸。
丸中裹着张字条,是安远侯三小姐的笔迹:“池西柳岸”。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吞下蜡丸,将步摇重新簪好。门开处,竟是谢云止。
“才人无恙?”他提着药箱,目光快速扫过厢房,“皇后娘娘担心才人受惊,特命臣来请脉。”
他把脉的手指在她腕上轻叩三下,低若蚊吟:“有人换了熏香。”
林薇薇悚然一惊。这才发觉甜香里混着一股极淡的腥气,正是乌头碱焙干后的味道。
谢云止开出方子,又道:“才人脉象浮紧,怕是酒气冲了风。臣带了些清心丸……”他递来一个瓷瓶,瓶底贴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
含翠这时进来,笑问:“才人可好些了?娘娘惦记着呢。”
回到宴席时,献艺已近尾声。林薇薇借更衣为由,绕到池西柳岸。垂柳深处,三小姐的贴身婢女早已等候多时,递来一个小巧的锦囊。
“小姐说,才人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锦囊里是一页泛黄的医案残卷,记载着郑贵妃孕中脉象——与苏贵人如今的症状,竟有七分相似。
宴席将散时,突发骚动。长春宫来人急报:苏贵人见红了。
满殿哗然。皇后手中的玉杯跌落,碎成齑粉。林薇薇看见安远侯夫人低头饮茶,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混乱中,有人悄悄塞给她一张字条。展开,只有四个字:
“香尽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