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翡翠港的雨夜,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结界阻挡,始终无法穿透月影剧院内这片凝固的死寂。
凌寒的命令,比警笛更快,也更决绝。
“封锁所有出入口,”她的声音通过备用通讯频道,冷静地传达到乔伊的耳中,“警方接手前,这里由我们掌控。”
乔伊的身影如鬼魅般自舞台一侧的阴影中滑出,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在腕部的微型终端上飞速划过。
剧院厚重的丝绒门帘后方,备用合金闸门伴随着低沉的液压声缓缓落下,将内外彻底隔绝。
舞台中央,林晚晴伏在冰冷的水渍里,剧烈抽搐的身体仿佛一尾离了水的鱼,除了绝望的呜咽,再发不出任何成句的音节。
她一生的骄傲、嫉妒与不甘,都在那份《“凤凰”残部清除计划表》前,被碾得粉碎。
凌寒迈步上前,高筒作战靴踏过水面,溅起细微的涟漪。
她没有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是在离林晚晴一步之遥的地方,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那双涣散空洞的瞳孔齐平。
“你可以被捕,但不能死在他手里。”
凌寒的声音里没有温度,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不是宽恕,而是宣判。
林晚晴是扳倒秦昊最重要的活证据,她的命,在凌寒的棋盘上,还有最后一颗棋子的价值。
林晚晴猛地抬起头,泪水与雨水混杂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被自己亲手推入深渊的人,此刻却要保下她的命。
凌寒没有再解释。她朝后方赶来的乔伊递了个眼色。
“带她走,事务所,c级隔离区,”乔伊心领神会,迅速下达指令,同时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贴片,精准地贴在林晚晴的后颈,“启动三重生物锁,物理、网络、舆论,全部隔离。”
这不仅是为了防止秦昊的暗杀,更是为了杜绝任何舆论反噬的可能。
林晚晴的公开忏悔是投向敌人心脏的匕首,但也可能成为一把伤及自身的双刃剑。
在军方监察委员会正式介入前,她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就在乔伊和两名伪装成剧院工作人员的队员准备将林晚晴架离时,凌寒的耳麦中响起了白影冰冷而急促的声音。
“凌寒,他们来了。三个人,从剧院东北侧通风管道潜入,热成像特征符合特种作战标准。带队者……系统面部识别比对结果出来了,是‘秃鹫’,前苍龙队员,两年前在北非任务中失踪,被记录为‘清心计划’的受害者之一。”
凌寒的瞳孔骤然一缩。
清心计划,一个由敌对势力主导,专门针对各国顶尖特工的洗脑与策反项目。
秦昊的手里,居然有被洗脑的前苍龙队员!
“启动‘星火协议’,第二阶段。”白影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已经将今晚演出的完整录像、秦昊的会议录音、以及那份清除计划表,打包加密,同时推送给了五家与我们有长期合作的国际人权观察组织、以及军方最高监察委员会的三个独立加密邮箱。”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这一次,不是曝光,是立案。”
不需要凌寒再下达任何指令,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已由“前沿策略事务所”的顶尖黑客亲手撒下。
从今夜起,这件事不再是凤凰与秦昊的私人恩怨,而是上升到国际层面、涉及反人类罪行指控的铁案。
秦昊和他背后的人,将被置于全球的显微镜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事务所的临时医疗室内,刚刚被秘密转移过来的林晚晴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身着白大褂的温瑜——苍龙特战队的后援军医,也是顶尖的生化武器专家——正皱眉看着血液分析仪上跳出的一行红色警示。
“凌寒,”他通过内部频道呼叫,“情况比我们想的更糟。我在林晚晴的血液里检测到了x9神经毒素的代谢残留物。”
凌寒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x9?那个能扭曲认知、放大负面情绪的实验性药物?”
“没错。从残留剂量看,她没有接受完整的洗脑疗程,但足以在关键时刻影响她的判断力,让她变得偏执、易怒,更容易被外界的言语煽动。”温瑜的声音透着一丝凝重,“他们已经开始对她下手了。也许从她第一次向秦昊提供情报开始,她就不再是同谋,而是下一个预备被清洗的目标。”
这个发现,让整场背叛的性质变得更加复杂而可悲。
林晚晴的嫉妒是真,但这份嫉妒,却被一双更黑的手当作了催化剂,精准地引爆。
凌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尚未散去的观众席。
人们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窃窃私语,用手机记录着这历史性的一幕。
真相已经揭晓,但故事还未谢幕。
就在这时,剧团导演柳月步履匆匆地从侧台跑了过来,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凌寒,递上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签。
“是那位‘红帘客’留下的,”柳月低声说,“他包下了剧院最好的贵宾室,但从头到尾都没人见过他的样子。这是侍者刚刚从房间里拿到的,指明只准你现在打开。”
凌寒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苍劲有力的手写字:
“谢幕时,请背对灯光走一次。”
凌寒的身体蓦地一僵。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最深处的闸门。
那是凤凰特战队最后一届毕业典礼上,她们的总教官,也是她的父亲,对所有毕业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特工的世界里,将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聚光灯,意味着将自己的影子、弱点与退路,全部托付给站在黑暗中守护你的战友。
这是一种最极致的信任仪式。
而她们那一届,在双生桥下,遭遇了最彻底的背叛。
凌寒深吸一口气,将纸条攥进掌心。
她一言不发,转身,重新走向舞台的中央,走向那片狼藉的中心。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背对所有观众,背对剧院穹顶上万千盏明亮的灯火,朝着舞台最深处的黑暗,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去。
一束孤单的追光灯从前方打来,将她挺拔修长的影子拉得极长,投映在后方的巨大幕布上。
那影子,孤单,决绝,仿佛一个人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荆棘路上。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被舞台深处的黑暗吞噬之际——
“啪……啪啪……”
身后,观众席上,忽然响起了掌声。
起初只是零星几下,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燎原之火,迅速蔓延开来。
那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最终汇成了一股排山倒海的洪流,充满了整个剧院。
掌声中,那个饰演童年林晚晴的聋哑小演员,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舞台边。
她仰着头,看着那个走向黑暗的背影,用一双小手,认真地比划着一行手语。
舞台侧翼的字幕屏上,同步显示出她的话:“她说,谢谢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靶场值夜班。”
舞台另一端,那位一直默默守护着剧院的老调音师,也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浑浊的老眼中泛着泪光,默默地举起一只布满皱纹的手,竖起一根手指,朝向控制室的方向。
下一秒,“轰”的一声,剧院顶部那三十年未曾启用过的、作为建筑装饰的无数盏星点顶灯,被尽数点亮!
刹那间,整座月影剧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宛如一座漂浮在茫茫雨夜中的光明方舟。
掌声渐渐平息。
凌寒驻足,缓缓回望。
她看到,观众席的最高处,那个始终被猩红色天鹅绒窗帘遮蔽的“红帘客”专属贵宾室,那厚重的帘幕,正无声地向两侧拉开。
一道身影,逆着光,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她的身形瘦削,却站得像一杆标枪。
她的左边衣袖空空荡荡地垂落,而裸露在外的右臂上,一道早已褪色、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纹身,深深刺痛了凌寒的眼眸。
那是一只浴火的凤凰图腾,图腾下方,是两个模糊的字符——01。
老妇人抬起了她仅存的右臂,隔着遥远的距离,向舞台中央的凌寒,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特战军礼。
凌寒的瞳孔在瞬间紧缩到了极致。
“凤凰01”……那是父亲失踪前,他最后一任、也是最信任的副官。
是官方档案记录中,第一位在境外任务中“壮烈牺牲”,连骸骨都未能寻回的凤凰初代成员——上校,陈瑾。
一阵战栗从脊椎窜上大脑,凌寒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那空荡的左袖,喉咙干涩,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
“原来你还活着……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