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开明略微停顿,选择着措辞:“……原告似乎初步完成了其作为权利人、且符合补偿条件的举证责任。
其诉讼请求,即要求政府履行支付补偿款的法定职责,在形式上符合行政诉讼的受理条件。”
周开明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
从纯法律程序角度看,宏图公司告得“有理有据”,手续看起来是“齐全”的,法院立案程序上没问题。
这无疑给在座的政府方面人员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李洪主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目光转向市住建局这边:
“开明院长的介绍很客观。那么,住建局作为征收工作的业务主管部门,也是前期审核的主要责任单位,你们对这件事怎么看?
对方起诉的依据,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你们住建局前期认可其补偿资格的基础上的。
现在面临诉讼,你们有什么具体的应对思路和建议?”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直接点明了住建局在此事中的核心责任和潜在风险。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张爱民局长的脸色变得更加不自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李致和副局长,轻轻咳嗽了一声。
李致和副局长会意,接过话头:
“李主任,周院长,各位领导。关于水口镇农机修配厂的补偿事宜,我们局前期确实是依据对方提供的权属证明文件,进行了形式审核。
从表面证据链来看,当时我们认为符合征收补偿的政策框架。
现在对方提起了诉讼,进入了司法程序,我认为,我们政府方面应该秉持法治精神,积极应诉。
关键在于,如果我们无法在法庭上提供这样的有效反证,那么……”
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如果拿不出过硬的反证,政府败诉的风险很大。
他这番话,听起来四平八稳,强调“依法应诉”、“证据说话”,但潜台词却是在暗示:
如果查不出新问题,就该按原方案付款责。
王成功坐在李洪主任身边,看似低头记录,但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张爱民给李致和使的那个细微的眼色。
这个细节,让他更加确信住建局领导班子内部,至少是主要领导人,对此事的态度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李致和发言后,张爱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讨论引向对他有利的方向:
“李主任,周院长,致和同志的分析很有道理啊。
现在事情闹到法院,性质就不一样了。我们必须高度重视,谨慎应对。
我认为,当前的核心是两点:第一,我们要尊重司法,积极准备应诉材料;
第二也是更关键的,我们要评估风险!
如果……我是说如果,经过我们内部仔细核查,最终确实无法找到足以在法庭上推翻宏图公司诉求的硬性证据。
那么,我们就要考虑败诉的政治风险、法律风险和经济风险了。”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李洪和王成功的反应,见二人面无表情,便继续按照预设的思路说道:
“败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政府行政不作为被法院确认。
意味着我们要支付补偿款,还要承担诉讼费,更重要的是,政府的公信力会受到严重损害!
而且,城市更新项目进度必然会受到巨大影响!”
说到这里,他抛出了真实意图,语气带着一种无奈的意味:
“所以,我个人建议,在工作组加紧调查的同时,我们也要做好预案。”
是不是可以在确保程序合法的前提下,为了大局着想,我们……是否可以考虑与对方进行一定程度的协商?
或者,在法院的主持下,寻求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毕竟,城市更新项目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啊。”
张爱民和李致和这一唱一和,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在调查的关键时期,利用诉讼带来的压力。
营造一种“查不出问题就只能付款了事”的舆论氛围,试图迫使调查放缓甚至转向,从而保住那1.3亿的补偿款能够顺利支付给宏图公司。
然而,临湖区副区长姚海生副区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李主任,各位领导,对于张局长刚才提到的项目工期和大局观,从市里整体推进的角度,我理解其重要性。”
他先礼节性地肯定了对方的出发点,但随即话锋一转,切入了核心矛盾:
“但是,作为临湖区信访工作的负责人,我必须代表区里,也必须代表水口镇农机修配厂那几百名可能权益受损的工人,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
他环视一周,声音提高了几分:
“如果我们现在仅仅因为怕耽误工期、怕担责任,就草率地将这1.3亿多元的补偿款支付给宏图房地产公司,
那么请问,那四百名手持原始股,自身权益被严重侵害的原农机厂工人怎么办?
他们的安置问题、他们的补偿诉求,谁来负责?谁来保障?”
姚海生越说越激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强调问题的严重性:
“这些工人,很多都是为厂子奉献了大半辈子的老职工,现在厂子没了,补偿款如果还没他们的份,他们能答应吗?
目前工人们情绪非常激动,已经明确表达了如果问题得不到公正解决,将组织大规模越级上访,甚至进京上访的强烈意愿!”
他目光直视张爱民,语气变得尖锐:“张局长,您说的后果如果是指工期延误。
那我认为,相比可能引发的数百工人持续集体上访、对社会稳定造成严重冲击、给市委市政府带来巨大负面影响的后果。
哪个更严重?哪个才是真正需要我们优先防范的大局?
我们不能为了推进一个项目,就忽视可能引爆的另一个更大、更直接的社会风险!这种方式,我坚决不同意!”
姚海生的发言,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直接将问题的焦点从“工程进度”拉回到了“群众权益”和“社会稳定”这个更敏感的政治高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