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潮湿的泥土气和腐叶味，扑面灌进鼻腔。四人小组——姬砚尘、张正清、南宫清越、林宇横——和其他新兵一样，脖颈上扣着冰冷的金属项圈，一步步踏入苍莽山林。
能力被彻底压制的感觉极其怪异，如同骤然失明失聪。姬砚尘引以为傲的【天衍】此刻沉寂无声，无法再提前窥见半分危机；张正清习惯性想掐诀引符，指尖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身憋闷；南宫清越身形依旧轻盈，却失去了与阴影共鸣、借幽冥之气隐匿的依仗；林宇横额上那只神异的竖眼紧紧闭合，再无法洞穿虚妄。
他们此刻，与凡人无异。
“这玩意儿真够劲……”张正清扯了扯项圈，脸色发苦，“道爷我现在感觉比隔壁山头的傻狍子还迟钝。”
“少废话，保存体力。”南宫清越声音清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环境。她手中紧握着一把军用匕首，另一把备用的插在靴侧。林宇横则挥舞着一把开山刀，吭哧吭哧地劈砍着前方过于茂密的藤蔓和灌木，嘴里嘟囔：“这路是人走的吗？本少爷这双鞋可是限量版……”
姬砚尘默默跟在后面，手中握着那柄训练营发的制式长刀。失去【天衍】的预判，他只能依靠这一个月被王彦和教官捶打出的本能和远超常人的五感来警惕四周。山林寂静得过分，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他们四人沉重的呼吸声、脚步声。
“不对劲。”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南宫清越突然停下，蹲下身，指尖抹过一片苔藓上的些许粘液，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紧蹙，“有腥气，很淡，但不是普通野兽。”
林宇横立刻紧张起来，握紧开山刀：“邪物？在哪儿？”
“不知道，小心为上。”姬砚尘沉声道，长刀悄然出鞘半寸。张正清也收起了嬉皮笑脸，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把短柄工兵铲，紧张地四处张望。
又深入了一段距离，地势开始变得陡峭，怪石嶙峋。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从左侧的密林中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落叶上快速爬行。
“来了！”姬砚尘低喝一声，几乎是同时，一道灰影猛地从灌木丛中扑出，直取队伍中间略显慌张的张正清！
那东西形似巨蜥，却长着八只复眼和一条蝎尾，速度快得惊人，口中滴下的涎水带着一股腐蚀性的酸臭。
“滚开！”林宇横大吼一声，反应极快，开山刀势大力沉地劈砍过去。但那邪物异常灵活，尾巴一甩，精准地抽在林宇横的手腕上，他痛呼一声，开山刀险些脱手。
眼看那邪物的利爪就要抓到张正清面门，姬砚尘猛地踏前一步，长刀划出一道寒光，不是劈砍，而是精准地一撩，用的是这一个月苦练的基础刀式中的“格挡”！
铛！
火星四溅！
姬砚尘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连退两步才卸去力道，但也成功为张正清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南宫清越身影如鬼魅般从侧面掠出，匕首狠辣地刺向邪物相对脆弱的腹部。那邪物吃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八只复眼同时锁定南宫清越，蝎尾毒针闪烁着幽光，闪电般刺向她后心！
“小心背后！”姬砚尘看得分明，急声提醒，但已来不及挥刀救援。
千钧一发之际，张正清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吼一声：“你爷爷在此！”抡起工兵铲狠狠拍在蝎尾的中段！
砰！
工兵铲被砸得弯曲，张正清也被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但蝎尾的攻击轨迹也被打得一偏，毒针擦着南宫清越的肩头掠过，将她肩部的衣物腐蚀出一道焦痕。
南宫清越眼神一寒，趁此机会，匕首狠狠向上一绞，同时身体急速后撤。
林宇横也缓过劲来，忍着手腕剧痛，双手握刀再次扑上，与姬砚尘一左一右，两把刀死死缠住邪物。
失去了特殊能力，他们的配合远谈不上精妙，甚至有些笨拙和慌乱，全靠这一个月训练磨合出的些许默契和一股不想死在这里的狠劲。姬砚尘基础最扎实，刀法稳健，主要负责格挡和牵制；林宇横力量最大，攻击莽撞但声势骇人；南宫清越速度最快，擅长游走寻找机会给予致命一击；张正清……则主要负责大呼小叫和偶尔瞎猫碰上死耗子般的干扰。
四人狼狈不堪，身上很快添了伤口。姬砚尘手臂被划开一道血口，林宇横额头被碎石擦破，南宫清越肩部的灼伤隐隐作痛，张正清更是滚了一身泥泞。
那黄级邪物虽然不算多强，但对于失去能力、初次实战的他们来说，已是极大的威胁。
“攻它眼睛！”姬砚尘喘着粗气喊道，他注意到那八只复眼似乎是其视觉核心。
林宇横闻言，怒吼着吸引邪物注意，开山刀舞得虎虎生风。南宫清越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绕到侧翼。姬砚尘则猛地一个前冲，长刀直刺，逼得邪物抬头格挡。
就是现在！
南宫清越身形暴起，匕首如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一只复眼！
噗嗤！
绿色粘稠的液体爆开！
邪物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疯狂甩动头部。
“还有！”姬砚尘大喊。
南宫清越动作不停，匕首闪电般连刺，又废掉两只复眼。邪物彻底陷入狂乱，胡乱攻击。
“吃你林爷爷一刀！”林宇横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开山刀狠狠劈在邪物的脖颈处！
骨裂声响起！
邪物的挣扎骤然减弱，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四人脱力般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互相看着彼此的狼狈相，一时间竟没人说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亲手斩杀邪物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妈的……差点……差点就交代了……累死道爷了。”张正清看着手里变形的工兵铲，声音还在发颤。
林宇横捂着红肿的手腕，咧了咧嘴：“本少爷……居然干掉了一只邪物？”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又有一丝兴奋。
南宫清越默默取出水壶，清洗肩部的伤口，然后拿出之前给过姬砚尘的那种青色药膏，自己涂抹了一些，又递给姬砚尘和林宇横。
姬砚尘接过药膏，道了声谢，一边处理手臂的伤口，一边心有余悸。没有能力，面对邪物竟是如此艰难和危险。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守城者平日面对的是何等压力。
休息片刻，处理完伤口，四人不敢久留，迅速离开了这片弥漫血腥味的区域。
夜幕很快降临，山林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不知名虫鸣和远处隐约的狼嚎（或许是某种邪物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石壁凹陷处作为临时营地，不敢生火，只能依靠南宫清越辨识的几种驱虫草药勉强洒在周围。四人轮流守夜，其他人和衣而卧，却谁也睡不着。
冰冷的项圈贴着皮肤，时刻提醒着他们的无力。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人心惊肉跳。
姬砚尘握着刀，负责第一轮守夜。他抬头望向天空，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能看到几颗稀疏的星辰。没有【天衍】与星辰感应，他第一次觉得这片星空如此遥远而陌生。
他想起了裴君行的话，想起了王彦的眼神，想起了秦慕风最后挺直的背影。
“所谓守城者，从来不是靠天赋就能当的……”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指尖拂过冰凉的刀锋。
这一夜，格外漫长。每一次守夜交接，都能看到对方眼中同样的警惕、疲惫，以及一丝被艰难压榨出的坚韧。
第二天、第三天，他们都在不断的警惕、艰难的跋涉、与小股邪物的遭遇战中度过。食物匮乏，只能靠南宫清越辨认的少数野果和溪水充饥。体力消耗极大，伤口在潮湿的环境下隐隐作痛。
争吵、抱怨、恐惧……这些情绪都出现过，但最终都被求生的本能和潜意识里“不能丢下队友”的念头压了下去。他们开始更自然地分工：林宇横负责开路和主力攻坚，姬砚尘查漏补缺兼指挥协调，南宫清越侦查与辅助，张正清……则在一次次虚惊和实战中，渐渐学会了如何更有效地用他那把工兵铲和随身带的少量基础符纸（虽然无法引动灵力，但朱砂和符纸本身对低阶邪物似乎有点驱散作用）进行骚扰和防护。
第三天傍晚，当四人拖着疲惫不堪、满身污秽的身体，互相搀扶着走出山林，看到训练营那简陋的栅栏时，几乎同时瘫倒在地。
王彦带着几个教官站在出口处，目光扫过这群仿佛从泥水里捞出来的新兵，看着他们眼中褪去的青涩和增添的沧桑与沉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早有医疗人员上前为他们检查身体，解除项圈。
当项圈离开脖颈的瞬间，熟悉的力量感缓缓回归身体。姬砚尘感到【天衍】与星辰的微弱联系重新建立，虽然依旧被训练场的法阵压制，但那种充盈感让他几乎落泪。
张正清第一时间就想掐个火诀点个烟（虽然并没有烟），被南宫清越冷冷一眼瞪了回去。林宇横则感受着体内重新涌动的力量，看着自己手腕上已经青紫的肿伤，咧了咧嘴，没说话。
王彦走到他们面前，声音依旧平淡：“感觉如何？”
四人沉默，半晌，姬砚尘才沙哑着开口：“……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战场。”
王彦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记住这种感觉。项圈能压制你们的能力，但压制不了你们在绝境里学会的东西——怎么靠队友活着，怎么靠自己在没能力的时候也能咬下敌人一块肉。”
他转过身，看着陆续走出山林、同样狼狈的其他新兵组，提高了声音：“恭喜你们，熬过了第一关。但别忘了，山里只是最低等的黄级邪物，而且我们有应急队看着。”
“真正的四道城关之外，没有项圈保护你们的能力，也没有应急队给你们兜底。那里的邪物，比你们遇到的凶残百倍千倍。”
“现在，滚回去洗澡吃饭睡觉！明天开始，新一轮训练！”
新兵们鸦雀无声，互相搀扶着，默默走向营房。他们的脚步沉重，腰背却比三天前挺直了些许。
回到宿舍，四人几乎是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自己清理干净。姬砚尘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手臂和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却在心中蔓延。
他侧过头，看到张正清已经打着呼噜睡死过去，林宇横在笨拙地给自己手腕涂药膏，南宫清越则安静地坐在床边，擦拭着她的匕首。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四张年轻却已初显坚毅的脸上。
姬砚尘缓缓握紧了拳头。
山林的风，已经吹过了。他知道，更凛冽的城关之风，还在远方呼啸等待着。
但他们，似乎已经准备好去迎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