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娜缓缓直起身,拉开了与哈涅尔之间那过于亲近的距离,脸上那抹秘而不宣的微笑依旧,但眼神中已带上了一丝谈判者的锐利。
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摆,仿佛刚才那番近乎耳语的密谈从未发生。
“那么,”她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既然哈涅尔领主您欣然接受了陛下这份……颇具分量的礼物,那么,北方是否也可以期待,来自卡伦贝尔,来自胡林后裔的一些……相应的善意与帮助呢?”
哈涅尔心中咯噔一下,暗骂道:果然来了!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哪有凭空掉下的水手和船匠!
他脸上勉强维持着镇定,心里却飞速盘算起来。
这份帮助的代价会是什么?
要求他公开表态支持阿维杜伊的王位宣称?
还是让卡伦贝尔成为北方在刚铎南部的秘密据点?
无论如何,这都可能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暗自咬牙,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伊莱娜的要求太过分,触及了他的底线,那他宁可撕破脸皮,退还礼物,也绝不能被人当枪使。
“不知……夫人所指的帮助是?”哈涅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紧绷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伊莱娜将他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拍了拍手,提高了声音对着门外道:“进来吧,孩子。”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看起来比莉安娅年纪稍长,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旅行裙装,款式简洁却不失高雅,与伊莱娜的风格一脉相承,但颜色更为素净。
她有着一头与伊莱娜相似的灿烂金发,只是颜色稍浅,如同晨曦的光芒,柔顺地披在肩头。
她的面容极其精致,五官仿佛由技艺最高超的工匠精心雕琢,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碧蓝色的眼眸大而清澈,如同两汪未经世事的高山湖泊,带着一种纯净而易碎的美感。
与伊莱娜那充满侵略性和成熟风韵的美不同,这位少女的美,更像是一首羞涩的抒情诗,一幅静谧的油画,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
“哈涅尔领主,”伊莱娜微笑着,向哈涅尔介绍,“这位是我的侄女,塞拉。她从小在北方长大,对广袤的世界充满好奇,尤其向往南方的风土人情。我一直忙于事务,无暇照顾她,也不放心她独自远行。所以,我想恳请您,能否让塞拉在卡伦贝尔暂住一段时间?让她有机会亲身体验一下南方的生活。当然,她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她是个很安静的孩子。”
侄女?暂住?
哈涅尔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借口找得可真是……冠冕堂皇!
这哪里是什么向往南方风情的侄女,分明就是伊莱娜,或者说北方阿维杜伊,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钉子,一个活生生的监视器!
甚至,考虑到塞拉惊人的美貌,这很可能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美人计!
目的是用温柔乡来软化他,腐蚀他,最终将他牢牢绑在北方的战车上。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理由可以有很多——卡伦贝尔条件艰苦,安全堪忧,恐怠慢了贵客等等。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措辞,那位名叫塞拉的少女却上前一步,对着哈涅尔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吟唱,带着一丝天然的怯懦,却异常清晰:“塞拉见过哈涅尔领主。感谢领主大人愿意收留。我一定会遵守这里的规矩,不会给您增添负担的。”
她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碧蓝眼眸,带着纯粹的恳求望着哈涅尔,那眼神让人硬不起心肠拒绝。
伊莱娜立刻顺势说道:“看,塞拉也很期待呢。那么,就这么说定了?今晚就要叨扰哈涅尔领主,请您为我们准备一顿简单的晚餐了。明天一早,我便带着其他人离开卡伦贝尔,塞拉……就拜托您了。”
哈涅尔张了张嘴,感觉自己仿佛被这对“姑侄”联手架在了火上。
他好像……还没明确同意吧?怎么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伊莱娜,根本不给他思考和拒绝的余地!
“伊莱娜夫人,这……”他还想挣扎一下。
“哎呀,坐了这么久的车,真是有些累了。”伊莱娜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迟疑,优雅地掩口打了个小哈欠,站起身,“哈涅尔领主,能否先为我们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晚餐时再见。”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拉起塞拉的手,对着哈涅尔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便在欧斯特有些茫然的引领下,径直离开了书房。
留下哈涅尔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内心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被算计的恼怒。
这“礼物”,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夜晚降临,领主府最大的房间被临时布置成了餐厅。
哈涅尔尽力准备了一顿在卡伦贝尔看来堪称丰盛的晚餐——新鲜的烤鱼、炖煮的野味、新烤的黑面包,甚至还有一小桶从拉海顿换来的葡萄酒,以及必不可少的白兰地。
餐桌上,塞拉的表现无可指摘。她用餐姿态优雅,动作轻柔,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与欧斯特记忆中那些最讲究礼仪的刚铎古老家族闺秀相比也毫不逊色。
她话很少,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答伊莱娜或者哈涅尔的问话,声音依旧轻柔,措辞得体。
她的存在,就像一幅美丽的背景画,虽然赏心悦目,却让人摸不透画布后的真实。
欧斯特在一旁侍候,看向塞拉的目光中不禁带上了几分赞赏,低声对哈涅尔感慨:“少爷,这位塞拉小姐的礼仪,真是无可挑剔,想必是出身于北方极具教养的家族。”
哈涅尔心中却不以为然,越是完美,越显得可疑。
席间,伊莱娜则显得心情颇佳,她品尝着白兰地,对哈涅尔笑道:“领主大人,相信我,这美妙的烈火,一旦到了北方,一定会大受欢迎。那些习惯了严寒与烈酒的人们,会为它疯狂的。我们的合作,前景无限。”
哈涅尔只能勉强笑着附和,心思却大半放在如何应对身边这位突如其来的客人上。
第二天清晨,伊莱娜果然如她所言,带着二十名护卫,乘坐着空了大半的骡车,离开了卡伦贝尔。
她走的时候,依旧风情万种,与哈涅尔告别时笑容明媚,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愉快的拜访。
哈涅尔站在村口,看着车队扬起的尘土渐渐远去,又看了看安静地站在自己身旁,一副“全凭吩咐”模样的塞拉,心中五味杂陈。
北方送来的水手和船匠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但随之而来的这位“塞拉小姐”,却像是一颗包裹着糖衣的谜团,不知何时会爆开,又会带来怎样的风波。
他叹了口气,对塞拉说道:“塞拉小姐,我先让人带你去看给你准备的住处吧。卡伦贝尔条件简陋,还望海涵。”
塞拉微微屈膝,柔顺地答道:“一切听从领主大人安排。”
看着她跟随仆人离开的纤细背影,哈涅尔揉了揉眉心。
卡伦贝尔这下,是真的要“热闹”起来了。
而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生存与发展的难题,还有这错综复杂的政治棋局,以及这不知是福是祸的“温柔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