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碎锚酒馆的路上。
维拉与哈涅尔并肩而行,港口区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
维拉侧过头,看着哈涅尔平静的侧脸,忍不住低声问道:“领主大人,对凯洛斯……只需要这样?几句暗示,三瓶酒,是否太过……轻描淡写了?”
她习惯了更直接、更有效率的行事方式,哈涅尔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渗透,让她有些摸不着底。
哈涅尔脚步未停,目光看着前方拉海顿逐渐亮起的灯火,嘴角噙着一丝掌控全局的淡然:“点到即止即可,维拉。像凯洛斯这样的人,长期被压制,内心敏感多疑,同时又藏着不甘的火焰。逼得太紧,他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巢穴,甚至可能为了自保而向我们示警。我们要做的,是播下一颗种子,让他自己去思考,去领悟他目前的处境是多么不公,而改变的可能性又在哪里。”他顿了顿,语气笃定,“接下来的几天,他会反复咀嚼我今天的话,会去打听白兰地风波的细节,会去关注卡斯伯特的动向,尤其是……那桩与印拉希尔的联姻。当他自己想通,主动寻求改变时,那力量,远比我们强行推动要强大和可靠得多。”
维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哈涅尔对人心的把握远超她的预期。
碎锚酒馆二楼。
两人刚踏进房间,早已等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摩根立刻就扑了上来,脸上混合着兴奋与急切,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激动:“领主大人!找到了!基利的婆娘和娃儿,找到了!”
哈涅尔精神一振,眼中锐光闪过:“详细说!”
摩根立刻将石屋的位置、守卫情况、以及文森看到小孩衣物等细节快速而清晰地汇报了一遍。
“很好!”哈涅尔赞许地看了摩根一眼,这次他学乖了,没有擅自行动。
“布雷恩!”他唤道。
侍卫长布雷恩应声而入,他显然也一直在待命。
哈涅尔将摩根发现的情况快速复述了一遍,然后看向布雷恩:“你怎么看?营救有把握吗?”
布雷恩沉吟片刻,目光冷静地分析:“根据摩根的描述,守卫力量不算太强,地点也相对偏僻,利于行动。我与摩根联手,再带上我们最精锐的人手,趁夜色突袭,速战速决,有八成把握能在不惊动大队守卫的情况下,将人安全救出。”
摩根在一旁连连点头,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出发。
哈涅尔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拉海顿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风险与机遇并存。
成功救出基利的家人,不仅能凝聚卡伦贝尔的人心,更能狠狠打击索罗斯家族的嚣张气焰,甚至可能成为与凯洛斯谈判时的一个重要筹码。
但一旦失败,或者行动暴露,将立刻与马库斯家族乃至其背后的印拉希尔彻底撕破脸,后果不堪设想。
片刻的权衡后,哈涅尔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语气斩钉截铁:
“好!就按你们说的办!布雷恩,摩根,你们亲自挑选人手,要绝对可靠,身手利落的!”
“装备带齐,但要隐蔽!”
“行动时间——”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就在今晚!凌晨时分,人困马乏之际,动手!”
“是!领主大人!”
布雷恩和摩根齐声领命,眼中都燃起了斗志。
摩根更是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一个月白兰地的“威胁”让他此刻格外渴望立功。
拉海顿港口。
咸涩的海风不知疲倦地吹拂着,海浪一遍遍拍打着下方的礁石,发出永不停歇的咆哮与碎裂声。
凯洛斯依然独自坐在码头边缘,那三瓶用软布包裹的白兰地就放在他手边,如同三个沉默的诱惑。
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去,只有零星灯火和巡逻守卫的脚步声点缀着港口的寂静。
然而,凯洛斯的内心却比这喧闹的海浪更加汹涌澎湃。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出一幅被他刻意尘封了多年的画面——父亲奥勒留斯躺在病榻上,浑身缠满渗血的绷带,那双曾经充满睿智与野心的眼睛变得浑浊而绝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当时还年幼的凯洛斯的手,喉咙里发出破碎而充满恨意的气音:“是……他……是……他!!”
那扭曲而狰狞的面容,那刻骨铭心的指控,如同噩梦般缠绕了凯洛斯十几年。
是他!
是他!
凯洛斯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他心中那撕裂般的痛苦和愤怒。
他当然知道父亲说的是谁!
就是他那个在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精明能干、顾全大局的好叔叔——现任索罗斯族长!
什么黑熊袭击?
那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唯一继承人的谋杀!
而他的父亲,成了权力交接路上被清除的绊脚石,而他,这个本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则被冠以“照顾”之名,像处理垃圾一样被扔到这偏僻的码头,成了一个被人耻笑、无人问津的光杆司令!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三瓶白兰地。
琥珀色的酒液在朦胧的月光下,折射出诱人而神秘的光泽。
哈涅尔……
那个年轻人。
虽然两人对话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点破,但他凯洛斯怎么可能不知道莱戈拉斯·哈涅尔是谁?
那个在白城搅动风云、身负古老诅咒与荣耀血脉、被流放到南境却硬生生在哈拉德人大军围攻下守住卡伦贝尔并创下白兰地奇迹的年轻领主!
他的事迹,早已随着商队和流言传遍了拉海顿。
如此年轻,比他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却已经独领一块领地,拥有了自己的武装和令人垂涎的产业。
这样的成功,显然不可能仅仅归功于那虚无缥缈的英雄血脉。
那个哈涅尔,必然有着远超年龄的智慧、魄力和……手段。
也许……
也许他说得对!
一个家族需要的不是卡斯伯特那种只会依靠家族势力胡作非为的废物!
也许……借助他的力量,真的可以!
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为父亲讨回公道!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芽,在凯洛斯被怨恨和不甘滋养的心田中,疯狂滋生。
他颤抖着手,缓缓伸向其中一瓶白兰地,紧紧握住了冰凉的瓶身,仿佛握住了一线生机,抑或是……通向毁灭的引信。
他的眼中,懦弱与犹豫正在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逐渐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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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伦贝尔,围墙哨塔。
夜色深沉,卡伦贝尔新修建的混合围墙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负责今夜值守的小队长卢恩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是在布雷恩队长和大部分精锐跟随领主前往拉海顿之后,他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围墙外黑暗的原野。
突然,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直奔围墙大门而来!
卢恩立刻警觉起来,探出身子,张弓搭箭,对着下方黑暗厉声喝道:“站住!来者何人?!再靠近就放箭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围墙上其他守夜的士兵也立刻紧张起来,纷纷拿起武器。
下方的马蹄声戛然而止,一个气喘吁吁、带着明显焦急的声音立刻响起,生怕晚上一秒就被箭矢射穿:
“别放箭!卢恩队长!是我!碎锚酒馆的独耳汤姆!维拉大姐有万分紧急的情报,要立刻禀报领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