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涅尔正想开口让塞拉别在这种时候捣乱,话未出口,却敏锐地捕捉到身旁传来一阵陡然变得粗重、甚至带着些微颤抖的呼吸声。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埃雅努尔。
只见这位平日里骄傲甚至有些莽撞的王子,此刻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立在原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塞拉,那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痴迷,以及一种近乎中二的热切。哈涅尔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叫一声:“坏了!”
他瞬间联想到这位王子在原本历史上,未来成为国王后,那单枪匹马挑战安格玛巫王的壮举——那与其说是英勇,不如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不计后果的冲动与执拗。
再看眼前埃雅努尔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哈涅尔几乎可以肯定——这位王子殿下,怕不是对塞拉一见倾心了!
果然,下一秒,埃雅努尔仿佛才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甚至忽略了身旁的宰相和哈涅尔,直接问道:“哈涅尔!这位……这位如同星辰般闪耀的美丽小姐是……?”
哈涅尔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心思相对单纯直接的人,其情感的表达也如此……简单炽热。
然而,他并不希望埃雅努尔真的陷进去,这无论对刚铎,对埃雅努尔自己,还是对他和塞拉,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连忙开口,语气平静但刻意强调了几个关键词:“王子殿下,这位是塞拉小姐,来自北方的阿塞丹,是伊莱娜夫人的侄女,目前暂时在我的领地做客。”
他特意点明“阿塞丹”和“伊莱娜夫人的侄女”,目的很明确。
一方面,是借此机会向佩兰都尔和埃雅努尔这两位刚铎高层隐晦地传递一个信息:看,阿塞丹也并未完全放弃我,依旧在我身边安排了人。
这能稍微提升一点他在对方眼中的份量和可利用价值。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提醒埃雅努尔——现在刚铎和阿塞丹因为之前的王位争夺闹得正不愉快,双方关系敏感,你身为刚铎王子,在这个时候对一个明显带有北方背景的女子表现出过分热情,岂不是在给你敬爱的父王埃雅尼尔二世上眼药、添乱子吗?
然而,哈涅尔显然高估了爱情冲昏头脑后的智商下限。
埃雅努尔也不知是根本没听懂他话中的暗示,还是那瞬间迸发的情感压倒了一切理智。
他竟难得地收敛了平日的傲气,展现出标准的、甚至有些过于用力的贵族优雅姿态,对着还有些发懵的塞拉微微躬身:
“原来是来自遥远北方的塞拉小姐,您的光辉让拉海顿的月色都黯然失色。”他直起身,目光灼灼,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我突然觉得,拉海顿的风景颇为独特,值得细细品味。我决定多留几日,顺便……嗯,前往卡伦贝尔,安抚那些刚刚遭受哈拉德人侵扰的勇敢村民。塞拉小姐既然也在卡伦贝尔,不知可否为我引路,介绍一番北地的风土人情?”
哈涅尔听得一阵无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借口找得还能再蹩脚点吗?
安抚村民?
你一个王子跑去边境小镇安抚村民?
他求助似的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佩兰都尔,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老狐狸!刚铎的稳定啊!你刚才不是还满口大局吗?快管管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子!别让他胡来!”
然而,佩兰都尔此刻却像是彻底完成了自己今夜的任务,卸下了宰相的重担,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眼神不太好使的老人家。
他微微低着头,仿佛在研究楼梯扶手上的木质纹理,对埃雅努尔这明显不合时宜的提议和哈涅尔焦急的目光,完全视而不见,丝毫没有开口劝阻的意思。
哈涅尔一阵气闷,却又无可奈何。
他只能转向还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些茫然的塞拉,无奈地说道:“塞拉,别闹了,这两位是尊贵的埃雅努尔王子以及佩兰都尔宰相。”
塞拉听到这两个名字,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愕,目光快速在埃雅努尔和佩兰都尔身上扫过,显然意识到了两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但她随即撇了撇嘴,似乎对王子和宰相的名头并不十分感冒,只是对着哈涅尔说道:“好吧,看来你还有正事。我明天再来找你!”
说完,她甚至没再多看殷切的埃雅努尔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了,留下一个窈窕而略显清冷的背影。
埃雅努尔的目光追随着塞拉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灵魂也跟着一起被带走了。
哈涅尔忍着扶额的冲动,勉强维持着礼貌,将这两位贵客送下了楼梯,一直送到酒馆门外等候的马车旁。
埃雅努尔率先有些心不在焉地登上了马车,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鸿一瞥中。
哈涅尔站在车旁,微微躬身,准备目送马车离开。
然而,就在佩兰都尔也准备登车时,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转过身,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在夜色中重新看向哈涅尔,问出了一个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问题:
“哈涅尔领主,你觉得……如今的陛下怎么样?”
哈涅尔眉毛微微一挑,心中暗道:这老狐狸,事情都谈完了,临走前还要再试探我一下?
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略一沉吟,便给出了一个看似官方,实则发自内心的回答:
“埃雅尼尔陛下雄才大略,战功彪炳,在刚铎风雨飘摇之际能力挽狂澜,是如今刚铎最合适、也是唯一的国王。”
他这话并非违心奉承。
按照他知晓的历史,埃雅尼尔二世上位后,确实迅速稳定了刚铎的内外局势,并在数十年后领导刚铎赢得了对安格玛巫王及其势力的关键性胜利,为刚铎后续的中兴奠定了坚实基础。
以刚铎目前内忧外患的处境,确实需要这样一位军功卓着、威望足以服众的强势国王来稳定局面。
佩兰都尔听到这个回答,苍老的脸上表情似乎微微有了一丝变化,但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可是……如今白城里,仍有些许声音,认为陛下血脉……相较于古老谱系,略显稀薄,恐怕不利于刚铎未来的长远稳定,也失去了部分……血脉传承的力量。”
哈涅尔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一种在这个世界贵族看来颇为粗俗,却异常直白有力的词语回应道:
“放屁!”
佩兰都尔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动怒,反而像是被勾起了更大的兴趣,静静地等待着哈涅尔的解释。
哈涅尔脸上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这道理不是明摆着吗”的自然表情,继续说道:“说这种话的人,从来不会明白一个最简单,也最残酷的道理。”
“什么道理?”佩兰都尔适时追问,目光灼灼。
哈涅尔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威望和功绩,就算侥幸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如同沙滩上的堡垒,一个大浪打来,便会轰然倒塌,根本坐不长久!在我看来,陛下的赫赫战功和力挽狂澜的威望,远比任何虚无缥缈的‘血脉浓度’更有分量!这才是支撑王冠最坚实的基石!”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佩兰都尔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眼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异彩,那是一种遇到知音的欣赏,一种对精辟见解的赞叹,更是一种对眼前年轻人洞察力的重新评估。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苍老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赞许:“好!好!好!哈涅尔领主,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你的话,我记住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多言,深深地看了哈涅尔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的样貌和话语刻入心底,然后才转身,利落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驶入拉海顿沉寂的夜色中。
哈涅尔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轻轻吐出一口气。
今夜,他不仅接下了联姻的枷锁,获得了打压索罗斯的默许,似乎……也在那位深不可测的宰相心中,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只是,埃雅努尔对塞拉那突如其来的兴趣,又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新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