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将昨日宴会残留的喧嚣尽数洗去。晨光初露时,沈清辞已坐在窗前提笔作画,宣纸上一枝墨菊渐次绽放,笔力遒劲,全然不似闺阁女子的柔媚。
“小姐,您真该听听外头怎么传的。”青黛端着早膳进来,眉眼间满是喜色,“现在整个京城都在说,您昨日那一曲《秋鸿》,堪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呢。”
沈清辞笔下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墨色在宣纸上洇开,勾勒出菊瓣的轮廓。
“还有您那手银针制敌的功夫,都说将门虎女,名不虚传。”青黛压低声音,“就是...也有人议论,说您一个大家闺秀,学这些功夫不太妥当。”
“由他们说去。”沈清辞搁下笔,端详着刚完成的画作,“比起任人宰割,我宁可听些闲言碎语。”
这时,外头丫鬟通报摄政王府来人。一个身着玄衣的侍卫捧着锦盒进来,恭敬行礼:“沈小姐,王爷命属下送来这个。”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本装帧精美的琴谱。沈清辞翻开一看,竟是失传已久的《秋鸿》全谱。谱页边缘还有细密的小字批注,字迹苍劲,一看便知出自谁手。
“王爷说,小姐既爱此曲,这本孤本留在王府也是蒙尘。”侍卫道,“另有一事,昨日宴上小姐抚琴时,恰好有几位乐坊司的乐师在场,他们将小姐改编的几处指法记了下来,如今已在教坊司传开了。”
沈清辞指尖轻抚琴谱,眸光微动:“替我多谢王爷。”
送走侍卫,她独自在琴台前坐了许久。前世她苦寻此谱不得,没想到今生竟以这样的方式得到。
三日后,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这日沈清辞应苏明远之邀,前往翰林院鉴赏新收的一批古籍。马车行至朱雀大街时,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琴音从街旁的茶楼里传来。
正是她那日演奏的《秋鸿》。
青黛掀帘望去,惊讶道:“小姐,这茶楼里弹的,分明是您改编的版本。”
沈清辞凝神细听,那琴师技艺不俗,将她独创的几处泛音技法模仿得惟妙惟肖。
“去问问怎么回事。”她轻声道。
青黛下车打听,很快回来禀报:“说是从教坊司流出来的谱子,如今京城各大乐坊都在传习,还给这个版本取名叫《清辞秋鸿》呢。”
沈清辞微微蹙眉。她没想到自己随手改编的曲子会传播得如此之快。
到了翰林院,苏明远迎出来,第一句话便是:“沈小姐可知,你的《清辞秋鸿》如今一谱难求?”
“清辞也是方才得知。”沈清辞苦笑,“不过是随意改了几处指法,不想竟闹出这么大动静。”
“随意?”苏明远摇头,“你那几处改动,恰似画龙点睛。原本《秋鸿》过于清冷,经你这一改,竟多了几分金戈铁马之气,正合秋日肃杀之意。”
他引着沈清辞往书阁走去,边走边说:“今日请小姐来,其实另有一事相求。”
书阁内早已候着几位翰林院学士,见沈清辞进来,纷纷起身见礼。其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上前一步:“老朽冒昧,想请沈小姐为翰林院新修的音律典籍作序。”
沈清辞怔住:“这...清辞才疏学浅,岂敢为典籍作序?”
“小姐过谦了。”老者笑道,“您的《清辞秋鸿》如今已是音律革新之典范,若能得您作序,实乃典籍之幸。”
沈清辞推辞不过,只得应下。等她从翰林院出来时,怀中多了一叠待校注的音律典籍。
回府的马车上,青黛仍处在兴奋中:“小姐,翰林院竟请您作序!这可是多少文人士子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沈清辞却若有所思:“树大招风。名声来得太快,未必是好事。”
果然,不过两日,非议便接踵而至。
这日沈清辞正在书房校注典籍,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争吵声。她放下笔出去查看,只见柳姨娘带着几个族老站在院中,正与闻讯赶来的沈毅对峙。
“国公爷,不是老身多嘴,实在是辞姐儿近来行事太过张扬。”一个须发皆白的族老拄着拐杖,“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名字挂在乐坊曲目上,还要给翰林院的典籍作序,这成何体统?”
柳姨娘在一旁抹泪:“妾身知道辞姐儿有才华,可这般抛头露面,将来哪个体面人家敢娶?”
沈清辞静静听着,直到他们说完,才缓步上前:“诸位长辈的顾虑,清辞明白。”
她转向那位族老:“只是清辞有一事不明,女子有才,为何定要藏拙?”
族老一愣:“这是祖宗规矩...”
“祖宗规矩可说过,女子不能为国效力?”沈清辞声音清越,“北狄犯边时,可是有不少女子捐出嫁妆充作军饷。如今清辞不过是以所学为翰林院尽绵薄之力,何错之有?”
族老一时语塞。
柳姨娘忙道:“辞姐儿,我们也是为你的名声着想...”
“姨娘真为我着想的话,”沈清辞打断她,目光锐利,“不如解释解释,为何我昨日查账,发现你掌家这些年来,暗中挪用了五千两银子接济你那位远房表侄?”
柳姨娘脸色骤变:“你、你血口喷人!”
沈清辞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证据在此,姨娘可要当面对质?”
族老们见状,纷纷变了脸色。一直沉默的沈毅终于开口:“此事我自有主张,诸位请回吧。”
打发走众人,沈毅看着女儿,目光复杂:“辞儿,你近来...变了很多。”
“父亲觉得这样不好吗?”沈清辞抬眼看他。
沈毅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不,这样很好。为父只是...心疼你。”
这句突如其来的关怀让沈清辞鼻尖微酸。前世直到最后,父亲都不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当夜,摄政王府送来请柬,邀她明日过府鉴赏新得的一幅古画。
翌日到了王府,夜君离直接引她来到书房。墙上挂着一幅《秋山访友图》,笔法古拙,确是前朝真迹。
“王爷叫清辞来,不只是为了赏画吧?”沈清辞看罢画作,转身问道。
夜君离从案头取出一卷画轴:“你先看看这个。”
画轴展开,竟是一幅《清辞秋鸿图》,画中女子抚琴的背影惟妙惟肖,分明是那日她在听雨轩抚琴的场景。
“这是...”
“苏明远昨日送来的。”夜君离道,“如今不只你的琴曲,连你的画作也开始被人模仿了。”
沈清辞细看那画,笔法虽显稚嫩,但意境把握得极准:“这是谁画的?”
“一个落魄书生,靠着模仿你的画风,如今在书画市上小有名气。”夜君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可知道,现在外头一幅仿你画风的《秋菊图》,能卖到十两银子。”
沈清辞怔住。她没想到自己的影响力已扩展到这般地步。
“树欲静而风不止。”夜君离走到窗边,“你如今名声越盛,盯着你的人就越多。萧煜虽已落网,但他的党羽还未肃清。还有沈若薇...”
“她昨日托人给我送了封信。”沈清辞突然道。
夜君离转身:“什么信?”
“一封装着菊花花瓣的信。”沈清辞语气平静,“没有落款,但我知道是她。”
“她这是在警告你。”
“不,”沈清辞轻轻摇头,“她是在向我宣战。”
窗外秋风乍起,卷起满地落叶。夜君离注视着她沉静的侧脸,忽然道:“三日后太后在慈宁宫设宴,点名要你献艺。”
沈清辞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太后向来不喜女子张扬,这次点名要你献艺,恐怕不是好事。”夜君离声音低沉,“你准备如何应对?”
沈清辞走到琴台前,指尖轻抚琴弦:“既然躲不过,那就让这场戏更精彩些。”
琴音乍起,如金玉相击,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夜君离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在重重危机中愈发耀眼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风越来越大了。而沈清辞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京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沈若薇正对着一幅她的画像,露出诡异的笑容。
“好姐姐,慈宁宫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她轻声自语,手中的剪刀狠狠刺向画中人的心脏。